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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筱萱不假思索地赶过去,就听管事儿同几个顿足揉拳在抱怨:“怎么就赶上这艮节儿上?”几个人擦着汗叹气。

他听了听,才知道琴师忽发了“搅肠痧”,急匆匆地被送去了医院,台上就乱了阵脚。

那边上场的锣鼓已经又起了一通儿,章筱萱忙坐去中间,也不认识,就胡乱地点点头应对一番,紧紧神儿。

章筱萱年轻,又是起于杂戏班,同这些正经的京昆名流文武场从未接触,加之他不过才从天谈大戏台一炮走红也不过十日的功夫,梨园行这些同行闻其名也没当回事儿,更没成想如今是这当红小花旦坐于其中亲自操琴。

台上这出经典的《击鼓骂曹》,是极显老生功底的戏。待祢衡一开嗓儿,章筱萱就只觉得声音熟,又一时间想不起是哪个角儿?他原年纪轻轻可眼神儿并不大好,虚着眼看了半晌,才猛一个激灵,竟然是师哥大白。怎么会是他?章筱萱后背都发紧,大白师哥自背叛师门后,被梨园界鄙薄嫌弃,极少搭班唱戏。虽在六合班中他是师父最为得意的弟子,得师父倾心授艺的机会甚至远比他多,但发现自起炉灶并没人听戏,落魄间,娶了一直对六合班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钟步正天生残疾的闺女,当了上门女婿。这才偶有堂会上去助个兴过瘾。如今,这是巧合还是另有谋划?

只是此刻章筱萱人在台上,心想救场如救火,戏比天大,便定了身不再去看台下满脸忧愤的一众师兄弟们。

当台上祢衡举起鼓槌的刹那,满座肃静,似都在屏息静气期待那整出戏的精彩。章筱萱仿佛跨越到了东汉末年那群雄逐鹿鼓角争鸣的的年代,手中琴弓子在弦上划过,一曲大气磅礴的《夜深沉》和着那裂金破石般悲壮的擂鼓声声旋律响起。他胡琴拉得声情并茂,伴奏托腔恰到好处,同台上祢衡的鼓相辅相佐,配合那鼓槌的鼓点声声,弓头分量足,琴音刹时间迸发而出。那悲愤慷慨的情绪被胡琴衬托得丝丝入扣,淋漓尽致。极致唱腔都被把胡琴托得珠联璧合水乳交融般,和着唱腔工尺不增不减,还有意遮盖了大白惊年不练功登台在唱腔音色上的明显不足。待一折戏终了,仿佛“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余音未绝,令人爱不释手般不肯放过,一片叫好声中,自然是白煜拱手躬身谢幕,却又转身疾步去拉过章筱萱出来一道给众人答谢。章筱萱起初一再后退推辞,却被大白师哥拉去了台前,就给大家恭恭敬敬地鞠躬道谢。

众人这才看清这近来沪江梨园界炒得沸沸扬扬的“小水仙儿”章筱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天谈大戏台飞出来的名角儿小花旦,一个清秀俊雅的孩子,生得极其周正,容长脸儿,白白净净的,一双妙目不染纤尘的干净,虽不是那种美得妖艳倾国倾城,却别有一番久违的出尘脱俗的风韵。人往那儿一站,宽肩窄腰青松白雪一般挺直,规规矩矩清清爽爽,让人一见就天生的几分亲近。那些小姐太太们一见倾心,喜爱夸赞。

主人家是庄老板家的老太爷,声音苍老沙哑,颤巍巍指了台上微微点头道了几声:“好,活儿好,好,很好。”旁边有人提了嗓子吆喝:“老太爷吩咐,赏!宫里南红准头儿念珠一串儿,黄鱼儿各两条,成双配对儿。”

章筱萱忙看一眼身边的大白,同他一道答赏。明眼儿的都能听出来,这赏是冲着这胡琴来的。

大白一把抓过筱萱的手,一把摘了髯口大言不惭地说:“我这兄弟呀,自幼一起长大的,如今也是弃暗投明,兄弟《古城会》团聚呢。”

这一句话,可是满场台上台下都惊乱一片。原本台上坐了章筱萱为白煜操琴,有好事儿的就窃窃议论着:“这是换天儿了?六合班的章筱萱,怎么才红就和叛徒白煜同台唱戏了?”

“嘿,钟会长是什么人,梨园行人家说了算。算他小章识时务,知道这才飞上天,该往哪根高枝儿上去落。”

“这是,章筱萱也被策反了,投奔这梨园正派行会了?”

“那叫改邪归正!”

……

可这一片私议都不比适才间白煜的一句话,一语击破千层浪。

眼见了台下一片叫好喝彩声,相机啪啪啪地拍照闪亮,正位上那些有头脸的达官显贵梨园名流都赞许的声音。章筱萱原本是为了救场没有多想,待等了台发现是师哥大白的戏也曾有些迟疑,但那时也是为了保全这出戏,师兄弟什么恩怨,再如何闹,不能伤了观众误了戏呀。可如今发现,分明这是一个圈套,只等了他往里跳,似看穿了他对戏的那一片痴恋必会如此。

章筱萱忙抢了插话,他嗓音本就清亮甜润,再借了丹田底气,更是把声儿传去了戏台上下每一处角落。

“师哥,你这算是答应同弟弟一道回家啦?才出门前,我姐炖陈皮鸭方还在说,徒弟们里,最数你好吃这一口,如今娶了媳妇忘了“娘”,怕师娘做的菜的味道,都忘记了。” 他故作娇嗔的样子,原本年岁不大,尽显孩子气,如儿时一般认真地双手拉住白煜的手摇着说。

大白被他假痴不癫的一句话噎堵在台上,这是指他“娶了媳妇忘记娘”,翅膀硬了成家飞了不再念旧情。舌头打结儿正不知如何回应,偏是章筱萱那自由撒娇的可爱劲儿纠缠不清,扭摇了身子晃着他的手央告:“师父说,自己养大的儿,哪里有不共戴天的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