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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筱萱错愕间,就间眼前一队人迎面过来,为首那人,似也看到了他,不经意放缓脚步。但也似拿捏不准或另有顾忌,只同身旁几人继续说笑,从他眼前这条并不宽阔的夹道走来。

他便听到锅盔低声说一句:“哎,怎么是他们?”

三师哥哈筱松。许多年不见,不想今天这种场面久别重逢。当年哈筱松被大师兄白煜鼓动叛离六合班时,带走了六合班八名大弟子中的六人另起炉灶,为了关书之争还同师父对簿公堂。自此就再无往来。

哈筱松不再是当年离开六合班时那个记忆中青涩的少年,但依旧有那股痞劲儿,愣头青的样子,看到章筱萱时脸色一沉,似在寻思如何应对。

只是筱萱此刻心头顿时百感交集,儿时一起玩闹,小河沟旁一起拉腿练功,一起受罚,大通铺种种亲昵趣事。尽管师徒恩怨江湖永诀,可是松子哥还是当年他心里的那哥哥。他忍不住几步疾走迎上去,喊一声:“哥!”上去就抱住了哈筱松的脖颈。哈筱松就沉稳的立在那里,不去迎他,也不做回应。

只章筱萱抱住他又惊喜又亲热地问:“哥,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回来,你就不在了。”

然后话音就哽咽,小声。

哈筱松这才试着徐徐搂过他,拍抚他的后背,堆起了笑却还有几分提防说:“长大了长高了,小草儿,成红遍沪江的角儿了。不,哥走之前,咱草儿怎么也是个小角儿了,对吧?”哈筱松呵呵笑了两声,似应酬,是尴尬,但周围围观几人都尴尬着无法进退。

“哥,干嘛要成那个地步,你回来不好吗?草儿想你。”

“他……对你还好吗?”哈筱松声音低沉地问在他耳边问。

“小草儿!”方师哥声色俱厉地喊他回去。

哈筱松温笑着拍着章筱萱的后背,还似抚弄儿时那个小兄弟,炫耀般挑眼看一眼脸色铁青的方筱晖,低声对筱萱说,“跟我来!”赌气般一把挽住章筱萱的手腕,随手分开众人,推开夹道旁一扇门,二人进去就一把倒关了门。

这是一间杂物间,半敞的房间,眼前是狭窄一片青苔满地的天井。

“你干嘛要回去?”哈筱松单刀直入:“缺钱,还是家里逼的?你忘记了,你爹娘接走你的时候,发誓说不会再回来。他当年打你骂你,拿你当牲口,多狠呀。”

章筱萱带了惶恐地频频摇头,蓄着泪:“哥,我不知道,我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哥你别闹了,你也回来吧。”

“他让你来说和的?”哈筱松一把推开他,戒备道。

章筱萱摇摇头,瘪瘪嘴委屈道:“家里不许提你和大白哥的名字,可我想你们。”

哈筱松叹口气,抱抱他说:“好弟弟,回去吧。你只要记得,日后还有我这个哥哥。如果以后待不下去,他欺负你,你来找哥哥。哥哥留你。哥哥不会有大富大贵,可是能吃饱饭,也能养活你。去年我见到了老七,他靠卖羊肉过活,活儿都废了,再苦也不肯回六合班去唱戏当骡子。”

话音格外沉重,敲门,争吵,方师哥和锅盔的叫嚷声。

章筱萱擦把脸上的泪说:“哥,你好好的,想明白了,就回来。”然后转身就去开门。

“小草儿!”哈筱松喊一声追上前,一把抱住他,紧紧的不肯松手,然后凑他耳边轻语:“草儿,傻东西,你留下就是第二个我,迟早……他养大你就是为他挣钱的猴儿,敲锣打鼓让你为他去外面唱戏挣钱,总有一天,你不再新鲜靓丽,或者有新的猴儿取代了你,你会被他一脚踢开扔到圈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这本就不赖任何人,这就是咱们梨园行的世道,千百年如此!这才有关书上“七年大牢”,可算拼死拼活熬出了狱,谁还想在牢底躺平一辈子被他作践?你傻呀!”

“可那是咱们的家,是师父,还有师兄弟们。”章筱萱极力辩驳,哈筱松已一把拉开房门,将他推了出去,叮嘱一声:“你记牢哥哥的这些话,想透了就来找我。”

屋内一片晦暗,哈筱松额头顶紧了门,听着外面筱萱扣门的抽泣声,方筱晖拉劝时的斥责声,那一片混乱,心绪也忽然杂乱了。

一只手搭在他肩头,他定神回头,见是大师哥白煜阴阴地笑望着他,向门外方向挑眼儿望一眼,似在问:“怎么样?”

哈筱松轻蔑一笑,大模大样地向天井那边走,绕过个敞轩来至个僻静所在叹息:“傻东西,还是死榆木疙瘩不开窍儿。傻死算!”

白煜今天没穿警服,为把握这扮戏的机会,一身绸布长衫,扇子插去脖颈后,从怀里摸出一包票子,拉过他的手,塞他手上说:“才帮你去管事儿的那儿把份例领了。你点点。”然后瞟一眼门方向说:“若真能策反过来,干爹可说了,如今这孩子可是炙手可热的摇钱树,少不得咱们的好处。可不能便宜了吴艳秋那个老王八蛋。”

“我说,大白,你这花花肠子怎么这么多?你们到底要唱哪出?我看你们这台下的戏可比台上的都戏份足。”哈筱松骂一句,哈口气点点钞票塞里踩了踏实骂一声:“再红也是人家的徒弟,那老东西是捞上了。”穿好鞋掸掸裤腿劝白煜:“别瞎费那功夫,这鸟儿都被老东西养傻了,开了笼子也不会飞。”

白煜自鸣得意地一笑:“咱们落不着也决不便宜旁人。你看好吧,今儿出了这门,他一准儿就红过头儿烧成碳灰了。”

哈筱松吃惊地问:“行呀,你那老岳丈封老板果然是梨园高人中的高人,这《连环套》的唱上啦?那您这出是《蒋干下书》?”说罢拍拍他胸脯哈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