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窗声。
“闹儿,师父喊你过去。”楚耀南忙对窗外应一声。章筱萱一把拉住他的腕子,紧张地徐徐摇摇头。
看他担忧的眼神,楚耀南挣脱他的手,整整衣衫道:“我能对他怎么样?只是物不平则鸣。”
“是我师父!”章筱萱竭尽气力争辩,反扣住他手腕。
“好了好了,婆婆妈妈,他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好吧。你是我磕头的兄弟,我知道。”楚耀南跳下炕,手指戳点他额头提醒,“以后见我叫哥哥。”
“闹儿……哥……”章筱萱笑了,牵扯伤口那笑容扭曲中却满是开心。
堂屋前廊檐下,师父吴艳秋用签儿逗弄笼中鸟儿,耳听了脚步声靠近,小楚喊一声:“师父,您唤我?”
吴艳秋并未搭理他,只顾学着鸟鸣继续逗弄鸟儿,好一阵子才问:“这红子拉稀,一天了,你看看是怎么了?”
楚耀南自当他喊自己来有什么要事,却是为了养鸟儿。心里老大不痛快,无奈应了小草儿也不便发作,就看看那笼中的红子打蔫儿的样子问:“这食罐儿,新的?”
吴艳秋认真应:“可不,你洪伯昨儿送的,定窑。”
“这鸟罐儿得拿滚水冲烫,晾晒。”吴班主恍悟,揉揉青皮头“啊”的一声拍拍头,对了院内喊:“憨子,你是不是忘记烫鸟罐儿了?”
然后转头欣赏地望小楚一眼感叹说:“养什么都不易。就说这红子吧。毛儿纯,嗓子亮,养笼子里。知命。那天不知打哪儿飞来一只翠鸟,嘿,那毛色漂亮,嗓子好听,不知怎的就盯上我这笼子了,跟这红子一唱一和的,铆劲儿是要进去呀。洪五爷还寻思留下它,我当机立断,不行。这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东西。我这笼子小,这翠儿进不去;就算我打开笼子,这自小养大的红子,它也只认我这笼子,你赶都赶不走它。离开笼子它都不会飞。呵呵……各自乐吧。”
说罢,他自鸣得意地看一眼楚耀南。
楚耀南何等聪明,师父一开话题,他就猜出几分用意。他一笑迎合道:“要么说,傻鸟儿呢。只要它明白自己不过是只鸟儿,不是人家儿子,这笼子不是家,怎么过不是过?”
吴班主打量他,目光中满是深意,然后转身从廊上取个青花瓷小罐儿递他:“跌打药酒,你去给他揉,拣那没破皮的地方揉,揉开就不疼了。”
楚耀南双手接过,才要告辞退下,师父又叹气说:“但凡家里吃得上一口饱饭,哪个父母忍心送孩子来蹲这‘七年大牢’受这份罪?为了人前显贵呀!羡慕人家会投胎,偏自己个儿没生那命!”
仿佛刀子剜心,这话分明是点给他听。吴班主如此老道江湖,怕对他的身份背景自第一眼见就识出□□分。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有什么隐瞒。笑嘻嘻道:“师父说得是这个理儿,要么怎么说,有些角儿就是吃得苦中苦,又命好遇贵人扶持,就平步扶摇青云了呢。”
吴班主逗弄红儿宛转娇啼,也不看他,哈哈一笑说:“别的戏班子我不管,只我六合班,对徒弟管教严厉。外面胡来的荒唐事,绝不许有。学戏的孩子,年少这几年最是要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遇人不淑入了下流,这一辈子就耽搁了。”
这话越说越厉,扭转身的目光也凌厉地射向楚耀南的眼。分明是在警告他,或者,以为他接近章筱萱不过是为了美色,有另种偏好。
楚耀南面颊赤红烧去耳根儿,白净如入锅虾米赤红神色尴尬。他楚耀南的地位,平日在外应酬交往,少不得的莺莺燕燕阴阳各色贴来跟前,群蜂追花一般的挥之不去,他也曾逢场作戏,但是自视颇高没曾眼里夹过哪个。只是他对章筱萱……天大的冤情了!难道是被吴班主误会了去,才惹得筱萱被一顿好打?
但转念间,依着他江湖混混的经验,若吴班主果然如此两袖清风门风谨肃,岂能容他在六合班自来自去到此刻?还是忌惮他身后或许有财势地位吧。
一想,不管真假,这个借口倒是顺理成章,我就看上你徒弟了,你不是也顺水推舟让我上了小草的炕。装什么圣人?
“还有,这养鸟也是一个道理。就说这一廊子下的鸟儿,不能让一只鸟一直高声,别的鸟儿就都不敢叫,只听他一只。可这总不行呀,满戏台唱戏,你不得分个‘生旦净末丑’呀?只一只会叫,那不成了场场《夜奔》、《思凡》啦①?怎么演呀?”
这就是告诉他,戏班子要平衡打压,不能让一枝独秀,要兼顾所有徒弟。既然一个粥锅里人人平分舍粥,何必苦苦逼迫一个人成角儿苦练呢?楚耀南越想越生气。
恰这时,庆儿跑来报:“师父,戏船行的崔经理带了大戏院的经理来了。”
“那,快迎。”吴班主放下手中的签子,吩咐小楚:“闹儿,你去隔壁院儿请洪五爷快过来。”
楚耀南痛快地应一声就跑,不是为了请洪五爷,是他急于躲避大戏院的经理,这若是撞个正着,可是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