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2(1 / 2)汾河湾首页

清晨,楚耀南悄悄出了六合班。拐过两条街巷,他停步,远远尾随的黄包车才疾奔追来。

楚耀南一个箭步跃上黄包车,拉低帽沿。拉车的阿彪健步如飞,口中一连迭抱怨:“南少,您这是被那‘小水仙儿’灌了迷魂汤?远了且不说,就咱们沪江滩,只要您南少丢个眼色,比他俊俏标致的小戏子得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呼啦啦扑上,都未准留给他提鞋的份儿。您这还上杆子的……”

话音未落,屁股上被狠狠踢一脚,阿彪一个趔趄向前,险些跌倒。楚耀南瞪眼欲骂,守候在大街口的轿车已经按起喇叭催促。

车门拉开,随从低声提醒:“南少,老爷的车已经出发去了定江会馆。”

楚耀南点点头,却不由向来时方向望一眼,耳边似仍萦绕出门时胡琴鼓板奏响的那曲《朝天子》,响彻云霄,欢天喜地。

楚耀南上车,轿车飞驰而出。阿彪将一叠油墨未干的报纸递给他。

散着油墨香气的报纸展开,跃入眼帘的头版消息自然份份都不出所料。

轻笑了弹弹报纸,楚耀南一声慨叹。恨不能此刻自己就在章筱萱眼前,抖着这些报纸得意地取笑他: “‘伏波将军’章老板,‘昆腔惊艳沪江滩,彩跷荡平高家班。’横批‘绝代名伶’。章老板,您红了。”

记得出门前章筱萱端起小师兄的派头,一本正经教训他的模样。未拜师的弟子不得参加今天晨聚盛事,不许给他“惹麻烦”。虽然他口中骂章筱萱“过河拆桥”,但离去时,眼满院密匝匝列队整齐的六合班百余名子弟,堂屋台阶两侧一式暗色长衫垂手恭立的几位台柱子,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好大的阵仗声势。

章筱萱就里在其中。花灰色长衫,熨烫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瘦高的身材挺拔,衬托那张俊雅的脸儿显得格外惹眼出众,却有意沉了脸儿,显出庄重成熟。

堂屋前桌案上高高堆起的“战利品”,那是昨夜“打擂台”时码头观众掷上台的金银首饰珠宝,楚耀南能猜到此刻这小家伙心里别提有多骄傲,怕是期盼师父夸赞他的这一刻盼望已久。

车拐个弯儿便驶入江边的定江会馆。楚耀南远远望见了父亲的“坐骑”,顿时后背一凉。父亲比他到得早,这是从未有的事情。紧接着,定江会馆同蒋涛的谈判进展不顺。原本布下天罗地网,逼蒋涛就范卖码头抵债、退出沪江商界。可关键时刻又是蒋氏那个老六叶溶桀骜不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同秦大爷正面争锋。一时间出面摆酒局调停的商界元老们人人自危不知所措。待他求其次去调“伏兵”,却不想被叶溶狗急跳墙,抓起一柄水果刀架去父亲秦阿朗的脖颈挟作人质。孤注一掷的他,只有在千钧一发之际,眼疾手快扣下了蒋涛。双方这才偃旗息鼓,为避免两败俱伤而不欢而散。

这局面沪江商界几十年未曾见,便是早已被他安排在外面设伏的巡捕房也无能为力。

回府路上,楚耀南被父亲好一顿训斥,骂急眼又牵扯起蒋秦两家多年经营船运码头的江湖旧怨。勒令楚耀南尽快了结此事。

楚耀南心虚,加之这几天确实贪玩误事,只得唯唯诺诺认怂。

庆幸父亲没有深追,免去一顿责罚。

心中暗下决心。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借刀杀人尽快干掉叶溶,就等于断了蒋涛左膀右臂。

脑海里划过一个念头,高寿三儿,寿三儿的干女婿白煜在稽查队巡捕房势力蛮大。世间没有永久的仇,只有永久的利益。他想,昨天让高寿三输得灰头土脸,今儿拿什么筹码丢给他,他能痛痛快快为己所用呢?

为了给章筱萱寻那盒他爱吃的比利时朱古力,楚耀南不惜哄骗六妹心蕊,借口是圣玛丽孤儿院的孩子可怜,从来未见过朱古力。心蕊感动,竟然将自己收藏的两盒朱古力都给了他去“救济”孤儿。

定江会馆的失误令耀南懊恼不已,他暗下决心,断开同六合班往来。昨晚一时欠考虑,遂了章筱萱的心意让大戏台签约六合班,而不是章筱萱个人。这就意味着他的身份容易暴露,埋下隐患。但木已成舟,只有他悬崖勒马及时止步。

六合班门口门庭若市,楚耀南远远见了班主吴艳秋长衫马褂出来拱手送客,喜气洋洋,就知道章筱萱打擂台力挫强敌、六合班登上大戏台的佳话已众所周知。如今是“富在深山有远亲”。

却不见随在师父身后送客的章筱萱一袭长衫傲娇的身影。

他心想,这小子今天春风得意,怕早被众人吹上房顶。待见面,他该不会兴奋到一跃蹿跳到自己身上来吧?

小楚躲在人后溜进院,晨聚的人们已散去,只憨胖抱头蹲守在筱萱屋门口。

“哎哎,你属狗呀?”楚耀南踹踹他, “草儿呢?”

憨胖仰头,满脸是泪,指指紧闭的屋门。

楚耀南顿觉心头一寒,不祥的预感。

他迟疑地推开门,一只铜盆恰从屋内塞来跟前,师娘的声音:“拿水泡上,凉水泡。”

楚耀南定睛一看,盆里是件沾染血渍的衣衫,惊得手一抖。

“是闹儿回来啦,正好,和憨子一起,搭手给草儿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