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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梨园界,我只服气我师父,再没谁比他本领大,文武昆乱不挡,但凡说得出的剧种没他不会的,点得出的剧目,没他不能的。他就是戏神下界。”见章筱萱提到师父,满眼都泛着顶礼膜拜的光。小楚说:“人的精力能力有限,追逐广度,势必要放弃深度。我便不信有什么戏神。”

章筱萱却认真反驳:“师父说,唱戏须得自己成全自己,那戏神都是凡人修炼成的。”

看着章筱萱笃信的目光,对他的江湖哲学深信不疑,小楚才发现,原来世上果真有这种与世隔绝般的痴子。

捧了水盆回房,灯光下相视彼此穿了这鬼睡袍怪怪的模样,都忍不住发笑。

“粽子!”章筱萱一声惊叹,桌上多了一个铺陈碧绿艾叶的碟子,上面两个包裹棱角漂亮的粽子。

“姐姐来过,”章筱萱抿嘴一笑,透出的满足,就去拿,被小楚打了手。

“大晚上的,吃糯米腻心不好消化。”

“我不怕。”章筱萱说,“可惜没有白砂糖。”

说罢剥开粽子,里面两枚红红的水晶小枣。他捏了一枚自然地塞去小楚嘴里,自己坐在炕沿吃起来。

“草儿,对台戏,你真要唱吗?”小楚终于忍不住担忧地问。

章筱萱目光里透出迟疑,然后坚决地说:“师父说唱,就唱。”

“你糊涂呀。唱‘对台戏’是梨园行大忌,犯了行规你怎么在业内混?赢了有什么用。明天江边十里码头搭台子的大戏可是秦老板家的场子,你不想在沪江混了?到头来治你个行会除名,空负你这副好嗓子好身段儿。”

仿佛眼前人是他的家人,他的一部分,他不得不预警相告。见章筱萱侧头似掩饰自己的不安。自己一个外行都担忧的事,他岂能不明白?

章筱萱镇定地说:“忍让躲避吗?就能堵住那些有意害你的人的口?作缩头乌龟委曲求全也会被他们当垫脚石欺负。我倒是觉得,师父做得对!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咬牙切齿说出那几个字时,楚耀南震撼了,那柔弱的身影,却有不屈的风骨。

两人枕臂仰躺,各守炕的一端,继续闲聊。

“看你喜欢的这些食儿,真没吃过好东西。等小爷回家给你弄些……”,楚耀南想,妹妹糖罐里那些糖果,随便抓一把都比他这些甜食好吃。

但一侧头,章筱萱已歪去炕上睡沉,传出匀促的呼吸声。

小楚换床就无法入睡,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娇气,父亲总说他娇气,却又宠溺他,任由桂姐儿宠溺他。

他眼巴巴望着那窗纸上摇着的树影,呼啦啦的一片一片晃来晃去,身旁的章筱萱却翻个身,竟然闻着味儿似的贴去他怀里,枕住他的胳膊。他也不敢动,不知自己为什么变得脾气这么的好,包容着他。

他睡得安详,像个孩子,睫绒长长的。

入夜,楚耀南迷蒙中听到“噗它”一声响,叩打瓦檐的声音,旋即又是“噗它”两声响,他警觉地坐起身,轻轻推开身边睡熟的小草。

披衣悄声下地,借着熹微月光,他轻轻打开屋门,来到院中。夜风凉意透衣侵骨,他寻到暗夜角落里一道声影,心里一沉。

轻手蹑足带着黑影往后院角落冲凉的席棚里去,四下无人,他才压低声音责怪问:“怎么来这里?”

“南少,出事了。”阿彪觑着帘外四下低声,“叶六是个狠主儿,不甘心,连夜下江去查沉船,似猜出了什么。”

楚耀南睫绒一挑,阿彪不等他问,邀功地手横脖颈比划着一笑。”

“那你还来作什么?”楚耀南低声骂,知他已经料理得当。

“小爷,这么闹下去,老爷不起疑心,费师爷那边,怕也瞒不住。刚把我喊去一再追问,南少你去北平,做什么去了?”

“追妞儿。”楚耀南不假思索答,然后改口,“追个小花旦,男旦……”

忽而调皮地一笑,勾勾手指,让阿彪附耳过来。

阿彪几次诧异地望望他的眼,然后无奈地点点头,不多时,眉眼几乎拧搅去一处,问一句:“南少,这……行吗?”

楚耀南唇角勾出抹冷意,目露杀机,咬牙道:“放生,他偏不入海,那就等着上锅蒸成我碟中菜了。”

阿彪眸光一转,又试探地指指外面问:“怎么处置?”

楚耀南知他指的六合班江上那些人,毕竟只有死人才能闭口,这是他在商界随父亲摸爬滚打自幼就知道的道理。

他深吸口气,望着阿彪不停用手挥赶夜灯下翻舞的蚊虫飞蛾,忽然弹指,一飞蛾打落,他在阿彪衣襟上擦擦手指说:“有些蛾子,偏偏要去扑火,不必你动手,等等。”

“那,什么时候?”阿彪追问有些不安。

楚耀南寻思片刻说:“明儿,老菩萨的堂会,惊天动地,不如再加一折压轴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