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筱萱疲惫不堪地推门进屋,周身汗透犹如水浇,单薄的身躯,竹布衫湿漉漉的紧贴肌肤,刻出玲珑的腰线,娇小的一张脸儿眉头微蹙,长长的睫绒低垂,眸光倦怠地飘散,透出几分楚楚可怜。
小楚望着他,本想跳下炕去搀扶,可一时间错愕地打量他,竟是手足无措了。身后跟的大狼狗也摇着尾巴敌意地瞪着他“呜呜”两声。
“师……师娘吩咐,让我和你同住,好照应你。”小楚盘腿在炕,抢先解释。
章筱萱目光在小楚及他身后被褥上划过,扶着炕沿坐下,对他吩咐:“水!”
小楚顺着他目光扫见了靠墙一张方桌上,一把青花茶壶和倒扣的四只茶碗。他蹿身过去,提起茶壶晃晃,挑挑眉毛耸肩,没水。
“出门左拐,墙根有口水井。”章筱萱声音喑哑,“虎子,去~”他干咳两声,仿佛草卡在脖颈里极其痛苦。
小楚再无心和他逗闹,二话不说,提了壶随着小狗虎子奔出去。
夜色正浓,所幸上有星光璀璨,下有院里一盏昏黄的灯光照亮。
院墙角处果然有口水井,上面是个辘轳,悬着的井绳往下看,井很深,看得眼晕。小楚闭眼定定神,提了那井绳晃晃,很沉,下面吊着个汲水的木桶。
小楚心里暗骂,这可真是不必错投胎自寻罪受。他自幼锦衣玉食,记事起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偌大个公馆府邸就他一个儿子,上上下下都把他伺候得无微不至。便是出国留洋读书那几年,还有四个仆人照顾左右。家里都是自来水笼头,何时用过这民间汲水的辘轳,这可如何把井水吸上来?
他深叹口气,只得自给自足。摇辘轳收绳并不难,可如何凭借长长的井绳指挥井里的木桶汲上水来则真需要些功夫。试过两次无功而返,他不由望井生叹。就连虎子都不耐烦地仰头望他吠了两声。
他仔细揣摩,生了主意,顺势抖动手腕左右晃晃木桶,借力总算桶里进了水,一阵欢喜忙加紧摇动辘轳把水桶往上提,忽听追命夺魂的一声吼骂:“打不改的毛病,那井水可能随便喝的?嗓子不要啦!”
慌得小楚手一抖,辘轳脱手,咕噜噜的狂转从他手中夺路而逃,“啪”的一声响,水桶砸回水面。
小楚偷眼看,见师父吴艳秋不知何时立在筱萱房门口,左手托个小泥壶。
他忙将水壶藏在身后,贴了窗根儿往回蹭,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悻悻地喊一声:“师父。”,忙又解释,“师父,不怪小师兄,是我不好,初来不懂规矩。”
吴艳秋本没看他,如今反被他强贴上来乖觉的几句话说得心里倒还舒坦,“嗯”了一声吩咐他,“去前面厨房,跟你师娘讨壶茶来。”
“哎!”小楚立刻欢快应了,一溜小跑奔去厨房,听了师父在他身后笑骂一句:“猴崽子,告诉你师娘,他兄弟又贪凉偷喝井水呢。”
师娘明琬正在厨房里挽着袖子和厨娘守个大盆洗碗,手下十分麻利,正气哼哼的和厨娘抱怨着:“孩子这才回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有本事和这些恶鬼拼命去,拿我弟弟扎筏子出什么气呀?”
待小楚沏茶回来,见师父还独自在庭院趁着月光摆弄高高低低的几盆花草,也不搭理他。
进屋,一把被章筱萱拉进来反带上房门。
屋内灯光黯淡,章筱萱惴惴不安地贴窗向外看。
小楚看看他,再回身看看那道门,心里就想笑。只顾翻个茶杯倒碗水递给他,章筱萱却无心喝。
小楚搡他一把,对着院里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送出去。
昏暗的光线里,章筱萱一双清亮的眸子慌乱闪避,被小楚一把扯过他的手,压低声音骂一句:“你活该欠打!”推门搡他出去。
章筱萱脚步放缓,挪步来到花坛边,立在正在摆弄花草的师父身后,怯生生地道一声:“师父,喝茶。新沏的。”
吴老板晃动的身子微停,颇为意外地回身,上下扫了徒儿两眼。见筱萱单薄的身子双手捧了茶盏恭顺的模样透出几分不安,月光下粉嫩嫩的小脸儿,低眉顺眼异常的乖巧,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嗯”了一声,接过茶吹了吹,抿了一口,吩咐筱萱:“洗洗去睡,一早还要练功吊嗓儿。”
“是。”章筱萱应声接过茶碗倒退几步回房,见师父也摇着折扇踱步回屋。
小楚正靠着被褥悠然盘腿而坐,手里托着他刚才匿起来的那包糖霜花生,一粒粒扔去空中用嘴接了嚼得正欢。章筱萱上来抢,小楚高举了闪开道:“看出来了,这打多半都是自己讨的!”,又说,“你可欠我个人情。我若当面揭穿了你,怕是某人就要被按在炕沿上给我看出全武行大戏了。”他摇摇手中的糖霜花生。
章筱萱知道他在嘲弄自己,瞪起眼咬了唇恶狠狠地说:“给你脸啦?”扑来一把抢过,吃了几粒,又顺手抛出一枚,虎子窜起来一口叼去。
“嘿,你就外面这么凶巴巴跟个小豹子似的,怎么当了他就俯首帖耳的跟只家猫儿似的乖。像,房上那只肥猫豆子……”
“去洗吧。”章筱萱瞪他一眼,爬上炕,依着炕头一只大柜子里面捡出件本色棉布衫,扔给他说:“洗干净了再上炕,臭烘烘的就滚去和他们挤通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