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呼阿彪附耳过来,叮嘱一番。
看阿彪跃身上墙踩瓦而去,楚耀南松口气,撩开席棚出去,才绕去夹道,恰迎面一道黑影,唬他一跳,回避不及,却听那人问:“大夜里,你这是去哪里?”
“起……起夜,想洗手。”楚耀南略放了心,是章筱萱,揉个眼迷蒙的样子。
“茅厕在后院。”章筱萱推了他转去后院,楚耀南敷衍着同他回去。
拂晓。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小楚从梦中惊醒,张皇地揉眼才记起自己是躺在戏班的炕上。
就见章筱萱立在门口,口中叼着个芝麻烧饼,手中还托着一个。
“起床洗脸,”他一口咬下半个烧饼问他,“吃吗?才去伺候师父起床,师父赏的。”
看他沾沾自喜的样子,小楚哭笑不得,记起旧式子弟是要晨昏定省,伺候家长起卧的。
“你等等,”楚耀南赤足跳下炕,去拿桌上那杯隔夜凉茶漱口,忽听章筱萱厉喝一声:“干嘛呢!”惊得他循声望去,恰见章筱萱侧身飞腿一磕,一柄花枪稳稳地飞了回去。原本喧嚣的庭院里立时鸦雀无声,瞬间又爆发叫好声。
“谁干的?自己去领三板子去,去!再犯加倍!”章筱萱立在门口厉声训斥,可真是比起吴班主毫不逊色。
“师哥,师哥我错了,师哥饶了我吧。”外面巴巴地哀求声。
章筱萱转身进屋,砰的反撞上屋门,一脸不快,把手中芝麻烧饼递他说:“趁热,芝麻还香呢。”
“行,几板子换两烧饼,也不错。”小楚取笑他。
“吃不吃,不吃还我!我姐就热了三个烧饼,让我跟师父那儿溜溜地骗来俩儿。”章筱萱瞪他一眼,窗外传来吴班主嗽痰后的说笑声,“你说这豆子,这几天大夜里的闹猫不沾家,喂它口鱼吧,如今自己舍不得吃,偏叼去房上喂相好的去。”
章筱萱尴尬地张了口听,小楚笑得噎了直捶胸口。二人相顾,哑然失笑。
乾辛号弟兄收拾停当整装待发向师父辞行。院内黑压压都是赶来送行的师兄弟,深知今晚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仗,无不为章筱萱捏把冷汗。
吴艳秋气定神闲地将一张抄妥的戏单递给章筱萱。
章筱萱低头一看,面露惊色,略显迟疑,欲问,又咽回话,只规矩地应声:“是!”
吴班主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些和蔼的笑,伸手去为章筱萱系上长衫腋下那脱开的一枚扣子,为他整整衣衫,拍拍他宽平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起身。
马车拉着行李箱,小楚寻个毡帽扣在脸上,此刻要去码头,还是毗邻秦氏天字号码头的死对头蒋氏的地盘。他真恨不得再画个小丑脸,免得被人认出。
“那孩子,八成要接回来。”小楚碰碰章筱萱说,“昨晚那伙人,若捉到了孩子,你们白忙活一场不算,可是坐实罪过,事情就反转了。”
听了小楚的话,章筱萱才有些后怕,昨晚为脱险撒了弥天大谎,可为了遮盖这谎言,又要编多少慌?这孩子领回家,如何对师父交代?
心里烦乱,口中还是嘴硬:“好呀,领回来给朵朵做个伴儿。”
“朵朵?是谁?”小楚好奇问。
“我姐姐姐夫的儿子呀,两岁了,街坊闹痘子,送他去了乡下。过些时候就接回来。”
“哦……”小楚恍然大悟,然后碰碰章筱萱狡黠地低声问,“今儿这出头露脸的好机会,怎么不让大公子亲自挂帅出征?这若是打擂台平了寿三爷,嘿!名震沪江,一夜成角儿。”
章筱萱手里剥着临行时姐姐塞给他的石榴,一把红艳艳晶莹的石榴粒塞他手里挤兑道:“只你小心眼儿,天利还是个孩子,谁出马都代表六合班,都是为了弟兄们杀条活路。我就要让那些大城市的名角儿和这些老爷大人们都看看,什么是戏,什么是活儿?杂戏怎么不好了?有观众叫好爱看的,满坑满谷都是观众的,就是好戏。雅俗还要共赏呢。再者说,他们能唱的戏,我都能唱,我比他们唱得还要好,会的戏还要多。”
“呵,有志气!”小楚大叫一声彩,挑起大拇指,然后拍拍他肩头逗他,“小章老板这角儿,我楚筱闹,捧定了!”
不等车马行至江边码头,小楚跳车说去教堂接孩子,挥手而去。
章筱萱也不留他,只叮嘱说:“晚上我唱《汾河湾》,你可记得回来听。”
“怎么,这就不让我票戏啦?看不起我?”小楚挑理道,“再不然咱们俩打个擂台,唱一出,看看谁的彩儿多?”
送走小楚,章筱萱提了口气,仿佛大战前的厉兵秣马。
蒋氏码头他头一遭圈场唱戏,因毗邻今晚堂会的主场-寿三爷的江神庙秦氏天字码头,章筱萱看过地形,特地要把戏船泊在紧邻秦氏码头的界绳沿线。
蒋氏码头的手下很是客气,也不刁难,说是上面吩咐过,几乎是有求必应。
便是圈场后的观众席,都就地取材从仓库里让他们搬来许多运货的木箱,大小统一,齐齐整整的码放,如二马路跑马场的观众席一样气派。工人中有六合班的戏迷,更是起劲儿的帮了戏班张罗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