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白说完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把那个快烂在肚子里的秘密讲了出来。听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哪怕是家具,是空气都没关系。
席明时缄默不语,只是安静出神地望着她,眼如夜潭一般深邃。
她忽然想到那件叫做“秘密”的作品,周身纯白无暇,干净得像一张纸,却将欲语还休表达到极致。或许在做这一件衣服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便是这样一个苍白的秘密罢。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该死的那个。”
喻白自嘲地笑笑,眼角却滑下一串细泪。
“从那件事以后,我就不再有朋友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说话,别人和我说,我也当做听不到,我很想很想变成一个透明人,谁都看不到也注意不到。”
但是,世事总是与愿违的。
她越是这样做,就有越多眼睛盯着她。时间长了,她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怪人。
尽管她长得漂亮,成绩优异,但一个群体里,最最容易被孤立和针对的,往往是一个看上去就与众不同的那个。
“于是有些人开始讨厌我,会故意往我衣服上泼果汁,用墨水在我脸上乱写乱画,还会把我写好的字帖扔进水池里。”
他们捉弄和欺负她,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因为每一次,她都不会告诉老师,只会自己默默收拾残局。
“直到后来,我在某一天上课的时候,突然就哭了起来。”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委屈是积压久了,可能在一瞬间就决了堤。
“老师一直问我,安慰我,我却什么都不说,但还是哭得停不下来。班里有些知道内情的同学,一个两个地站起来告诉了老师。所以那几个人,最后都被惩罚了一通。”
奇怪的是,这样以后,同学和她的关系竟然缓和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同情,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个人也会哭会委屈,和他们其实没有区别。
“我慢慢发现,如果我和别人有矛盾的话,不相关的人会更愿意选择站在我这边。”
可能是她天生有这样的魔力,也可能所有人都甘愿被好看的事物蒙骗。
喻白忽然抬起眼睛,瞳孔中又是那种席明时不愿看见的淡漠和轻嘲。
“所以我开始变了,因为只要我动点小心思,我不喜欢的人就会被大家孤立。”
在不知不觉中,她就转变了角色。从被人欺负,到欺负别人,甚至完全不需要自己出手。
“最严重的时候,这个人会被我逼到转学。”
她虽然没有做那些坏事,但还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如果说最好的朋友是她无意中伤害的,那么这些人就是她故意去伤害的。
慢慢数过来,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是那个同样的角色。而且,很多时候她明知道不该,却还是那样做了。
喻白停歇片刻,望着吊灯呢喃:“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呢。”
她不爱别人,更不爱自己。
席明时心里很堵,感觉呼吸都不太畅快。
今天她终于知道,这个人身上那种孤独和疏离的根源在哪里了。年幼时的负罪和创痛,把她的心彻底封闭起来,以至于她在面对往后的所有亲密关系时都会表现出那种本能的抗拒。
不论朋友,还是恋人。
原以为她只是生性凉薄而已,却不想,什么都有因有果。
她端详她良久,俯身吻在未干的泪痕上,然后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她的唇瓣。
喻白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死在你手里,能为我立起一座没有名字的碑吗?”
席明时沉默片刻,认真地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死。”
不仅如此,还要好好活下去。
只不过,不必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喻白很轻很轻地苦笑一下,慢慢偏过头去。说了这么多的话,她忽然又开始觉得疲乏了。
席明时抚过她的侧脸,细致理好披在肩上的头发。
壁炉里的火已经了无生息地熄灭,只留下深红的炭在在泛着微光。
喻白不再有什么反应,阖上眼皮,像是睡着了一样。
席明时又看了她许久,用毯子将她裹紧,然后走到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指尖划过黑白交替的乐键。
她看了窗外一眼,月亮被云彩遮住,清辉隐蔽无存。这里的夜比想象中要漫长,寂静冷清,浓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思考片刻,她轻轻弹起一首肖邦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