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突然就没有反应了。
不说话,也不抬头,一直沉默到自己上楼休息。
喻母觉得自己坐立难安,一想到自己或许是让女儿病情更加严重的帮凶,心里就忽然抽痛起来。
医生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过去,您不要太过自责了。”
逝者已逝,生者却还是要走下去。与其知道真相,带着愧疚过一辈子,倒还不如糊里糊涂的好。
若不是喻母特地来找她一趟,找她分析一下这本日记,自己是不愿再触及她的伤心事的。
“可她,她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抑郁。
在自己印象里,她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很不好的事。除开高中那次亲眼看到跳楼以外,而这日记是初中时候就有的。
“您想想看,她从小到大真的没有遭受过什么伤害或者留下其他心理阴影之类的事件吗?”
喻母噎语,目光逐渐涣散。
“有一次,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我以为她不会记得了。”
“我小时候,大概只有六岁。”
喻白望着空气,呓语一般说起来。
“我曾有个很好的朋友”她停顿几秒,“就像你和焦云雅那样。”
“我们两个是同学,也是邻居。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
“我上学比较早,她比我大一岁,什么都会让着我。”
“但就算这样,我们也经常吵架,我很任性,稍稍觉得不顺心就会发脾气。”
“有一天放学,我和她手牵手回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吵了起来。我把手腕上她送我的小兔子皮筋摘下来直接扔了。”
“兔子是硬塑料的,落在地上跳起来,从街边滚到马路上。”
“我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走了。然后听到她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轻轻说:唉,你啊。”
“走了几步以后,她没追上来。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她,发现她跑到马路上,去捡我扔掉的皮筋”
“然后,”
喻白肩膀忽然颤抖起来,声音也开始哽咽。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疾驰过来的大货车碾在车轮底下,拖行了很远很远”
那幅娇小的身体只在一瞬间就彻底没了形状,化成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时间路上的喇叭轰鸣,尖叫声和刹车声四起,场面混乱得像人间炼狱。
喻白呆愣愣地站在路边,脑袋里像有数万只蜜蜂,嗡嗡作响。
她突然哭起来,眼中却流不出什么泪水,只是一直干嚎,嚎到嗓子劈裂还在嚎。街边有其他回家的小学生,看到这一幕后跟着她一起爆哭起来。
“是我,把她害死了”
那句“你啊”是她们之间的永别。
然后她是怎么被警察叔叔送回家的她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自己在衣柜里躲了一个晚上。
无论妈妈和其他大人在外面怎么喊,怎么找,她都不出来。
“我怕别人找到我,怕别人责怪我,我什么都怕,尤其害怕被别人喊名字。”
“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因为我把皮筋扔到马路上,她才被车轧死的。他们以为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但我不敢说,和谁都不敢说出真相”
她对不起她,同时也原谅不了自己。
之后那一年的清明节,她在放学后自己坐车,一个人偷偷跑到墓园。
小时候看电视里有演,当有人想表达歉意的时候,都会给这个人跪着磕头,所以在年幼时的认知里,她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天我跪在她坟前,把头都磕烂了。”
“我说了无数遍对不起。说到嗓子哑了,说到干呕想吐,还是在说,在磕头。”
“太阳下山后,园区的工作人员巡查后发现了我,才报警把我妈妈喊来,送到医院处理伤口。”
“终于,我把那件事情和妈妈说了,她安慰我很久很久。而且,我模模糊糊记得,我当时太不认识太多字,我跪的那座坟都不是她的,只是名字最后一个字和她的一样。”
喻白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半空。
“从那天起,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渴望永垂不朽的是普通人,而罪人不是,他们不希望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她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这个朋友,对不起为她跳楼的男生,也对不起眼前这个人。
她的人生,早把“对不起”说烂了。可说再多,都是毫无意义的。
席明时静静望着她,一直沉默着。她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这样多的话,也没有讲过这样的故事。
“你知道西方神话里有个女妖吗,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染上厄运,无一幸免。然后神杀了她,把她埋在世界尽头,立下一块没有名字的碑。神说,只有有人原谅了她,她的名字才会浮现在碑上。可是,永远都没有,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