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的钱都以喻白的名义筹建希望小学,资助遥远山区里的孩子上学和生活。
她想她也到了退休的时候,从此往后,彻底放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事业,回到她和女儿出生的那个城市,颐养天年,了却残生。
放下笔后,她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如释重负地往身后仰去。
小陈默默收走文件,细致整理好放进纸袋里,然后俯下身轻轻说:“您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去吗?”
喻母摇了摇头:“不必。”
她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这几次都只是伤心过度而导致的昏厥而已。
喻母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鹅毛一般旋转着飞舞,不远处的屋顶上很快就压了一层厚厚的积白。眼下已经是正月底,雪还是这样大,看来离回暖的日子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始看起喻白的各种社交账号。
人到中年不喜欢这些年轻人爱用的东西,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让秘书帮忙注册了ins号,以便默默地关注女儿。
她发的东西很少,微博也一样,要么关于活动,要么关于作品,偶尔一两次发些朋友帮拍的背影。但每一年七月底,她都会准时发一条动态。
喻母指尖轻轻摸着她的头像,看着看着,再一次泪眼朦胧。泪珠在眼底凝聚后蜿蜒而下,滴落在屏幕上,把上面的文字也模糊了。
那条动态总是写着:“妈妈,生日快乐。”
一周以后。
喻母回到那个城市的家,请人好好打扫过一遍,就重新落住。
这里本来是为了喻白上学方便买下的别墅,她在这里度过了整个中学时代,等出国留学后,喻母也因常驻上海很少回来,所以这个地方就被搁置下来了。
打开女儿的卧室,里面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切都是整理好的。
她慢慢走进来,视线扫过床铺,衣柜,梳妆台和沙发,上面连根她的头发都没有留下。
屋子带着她的气息,却找不见她的痕迹。
喻母坐在书桌前,看了一眼书架,上面除了名著和诗集,还摆着一朵被封在树脂里的玫瑰花。桌面非常简洁,什么多余的杂物都没有。
她伸出手,缓慢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放着一本白色封皮的日记本。犹豫片刻,她还是打开了它。
“我死了,请不要记得我的名字。”
这句扉页上的话,笔迹已经有些不清楚,配合泛黄纸张和娟秀字体中透出的稚嫩和青涩,可以推测出它绝对不是近几年所写。
喻母心里咯噔一下,翻开日记本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而这个时候,喻白在遥远的异国,身上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中,对空气说:“你曾经想过自己的墓志铭吗?”
席明时搅咖啡的动作一顿,慢慢抬起头。
喻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视线直直地落在某一处,但她知道,这句话是在问自己。
“没有。”她如实回答。
说罢抬起手,轻轻抿一下杯沿:“所以,你想怎样写自己的?”
喻白沉默了几秒,微微垂下眼睑:“我死了,请不要记得我的名字。”
席明时静静望着她,问:“只有这一句?”
喻白:“只有这一句。”
窗外的风声呼啸,被吹落的小树枝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动响。
席明时放下杯子,张了张口,问的却不是“为什么”。
“什么时候?”
喻白不解:“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想到了死。”
喻白怔住片刻,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十四岁那年。”
一个很晴很晴的春日,熏风融融,天也很蓝,满城的紫藤萝开得正好时。
她就突然想到了死。
写下自己的墓志铭后,她用美工刀割了右手手腕,然后躺在床上,等待死神接她离开。
可事情并没有像想象中进展顺利,昏睡整整一下午,她又醒了过来。
伤口已经凝结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力气太小的缘故。血也没有流很多,但沾在床单上还是格外触目惊心。
然后在喻母回家之前,她就把手腕包好,为了掩饰穿上一件袖子很长的上衣,把脏了的床单换下来交给保姆姐姐的时候,撒谎说是生理期。
一切都发生得这样平静,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无声地了结过生命,又无声地收拾了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