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烈烈,弦月昏昏。笔架山上,狂风打叶,吵吵闹闹,庄生天籁竟也如此让人心生烦恶。
燕飞云望了一眼已经黑灯的丹房,眉头皱得能挤出水来。早知道那两人会闹出如此事端,就应该毫不留情地打发下山,闲扯半天,到底是让楚寄北知道了家中祸事。老道心中恼火,想起叶六九那丝毫不顾他在旁使眼色知无不言的模样,他就恨不得把这臭小子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他又忆起楚寄北将叶六九所知一一榨出时那异常平静的神态,直刺得他骨头发冷。老道在丹房前来回踱步,生怕楚寄北做出什么傻事,见里面半天没动静,“唉”了一声,转身回屋。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得让他知道,旁人去说,好过他不知怎么开口。
“这小子,能挺过来吧?”老道心中忧虑不减,虽已回房,却时刻留意丹房动静。
山风呼啸,刮得几间茅屋门窗咔咔作响,扰得屋顶茅草哆哆嗦嗦,似要脱屋而去。楚寄北躺在三张条凳、几片木板搭成的床上仰面望天,两眼之中毫无神采,竟如死了一般。若不是胸膛尚在起伏,真似死不瞑目。一张张脸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来来回回,或喜或怒,或忧或惧,层层叠叠,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寄北“呼”地一下弹起身来,抄起碧游就扑出门去。门外风息云偃,星月不见,楚寄北“扑通”跃入莲池,挥剑乱砍,将池中莲叶夹带叶下花苞悉数砍去。不消片刻,池里池外一片狼藉。楚寄北还不尽意,跃身而起,碧游挟着水花立劈而下。浑浊的池水应剑分开,倏又合拢,水波荡漾,了无剑痕。楚寄北抽刀断水,知不可为,心中泄气,仍由身体直直坠入池中,激起水花无数。燕飞云暗中观察,默默叹气。半晌,楚寄北拖泥带水,提剑回屋。玄微观陷入可怕的寂静。
一夜无话,天已破晓。昨日晚来风急,玄微观里枝叶遍地,又兼池破荷残,一派萧条光景。老道仍是起了个大早,在丹房门口“叮叮”地劈柴,一下一下,暗含道韵,只是身形竟比昨日佝偻不少。丹房大门“吱”的一声打开,楚寄北身上泥水未干,见此情景恍如回到了他接到兄长毙命消息的那一日,悲不自胜,却是呵呵干笑出了声。脸颊刺痛,流下血来。
老道转头欲要开解楚寄北几句,见楚寄北模样却是又惊又痛,一时语塞,张口无言。只见楚寄北满脸可怖伤痕,刀刀入骨,皮肉外翻,上结厚厚血痂,更有几道洞穿面颊,隐隐可见里面牙齿。
燕飞云见他满脸血污,不复璧人模样,心中剧痛,道:“徒儿,你这又是何苦!”
楚寄北两眼无神,呵呵一笑,煞是恐怖,道:“我这容貌,是楚家给的,楚家既殁,我不能随之而去,要这脸皮又有何用?”竟声如老鸦,了无生趣。
“唉!你毁莲池,藏道心,璞玉蒙尘,明珠暗投。如此这般是能让楚家人尽数复生?还是能报大仇?”老道痛心疾首,气得跺脚。
楚寄北脸上茫然,咧嘴只是笑,左颊上伤口崩裂,好似多了张嘴,露出森森白牙。燕飞云把斧头一扔,抬手想给他一巴掌,却见他这副模样,硬是下不去手。
就这样愣了半晌,燕飞云突然忆起一事,朗声道:“臭小子可别灰心!你可记得我跟你说过,武学前路,大成之境,或许能冯虚御风、起死回生?”
楚寄北眼中神光一闪,继又熄灭,哑声道:“武学巅峰,师傅你恍恍百年尚如捕风捉影,不入其门。我何德何能?就算能达巅峰,也只是或许可行,待到那时楚家之人早已化为飞灰,仇人亦尽老死,又有何意义?”
“对其他人是,对你却不是!还记得‘天机铁匣’么?百年之前朱广平凭借此物成一代神算,武功通神不说,更能窥得天机,所说之事无不应验。后来方技坊之祸,朱广平推演之下,自知避无可避,托命于物,后借尸还魂,飘然而去。但武功修为皆不如前,得你先祖庇护,传说‘天机铁匣’亦交托祖上。你若找到此物,就算不能活你楚府之人,报仇雪恨,应是可能。”老道半真半假,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