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六月,玄微观旁的一方小池里已是莲叶田田,挖池之人显然心思细密,还给池壁贴满了竹片,不至于池水流失过快,池壁泥土也不会不断往池里塌陷。整个笔架山里开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昨日雨水一打,落英满道,煞是好看。
山里入夏较晚,近日刚开始热起来。楚寄北正赤裸上身,怀抱水缸在山里疾奔,如猫跃兔走,比去年奔命上山之时有余力太多。三月来回奔走换水,这林子里被他踩出一条道来,起初气息不稳,水缸都摔碎了好多个,现已渐入佳境,来回换息百次,尚有余力。然而放干池水,注入新水,来来回回算上歇息,仍需大半日奔波。
楚寄北低头看向怀里水缸,缸内水波荡漾,不时拍打缸壁,溅起些许水花,泼洒在他日渐健壮的身躯之上。此时的楚寄北已不似刚上山时那么文弱且白如璧人,在燕飞云大半年的雕琢之下,这块白璧变得有棱有角起来。
“还是不行啊!老牛鼻子说最好水缸里的水不溅出分毫才行,水平如镜方是大成。这种境界不知得到何年何月?”楚寄北心中意动,怀中水波瞬间荡漾开来。吓得楚寄北赶紧摒除杂念,沿路飞奔。
“今天杂念也太多了,已来回五次,每次运的水都比往日要洒掉更多。总觉背后发毛,有什么东西盯着。”楚寄北心神不宁,频频四顾,并未发现可疑痕迹。难不成是他自己多心了?楚寄北顾不上许多,先回去要紧。无论这份感觉是否是真,先找到老道才是。
“哗啦”一声,楚寄北倒水入池,拿起帕子抹了抹脸,正要去找老道,忽听上山道路上有人叫唤:“梅老六......梅老六,我知道你在附近,别躲了。哎哟喂......累死小爷我了,折腾死小爷你划得来么?”那人正说话间,已上气不接下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到了玄微观前。只见他一身捕快打扮,只是发冠斜带,腰带也随便系在腰间,腰上歪插着一把弯刀,一双绣金的虎头靴倒是考究,就是溅满泥水,还沾着山路上的落花,认不出本来模样。
那人双手扶膝,弯身气喘如牛,嘴里还在叨叨:“我的妈呀......我的妈呀......梅老六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跑慢点会死啊......我又不是......抓你去蹲大狱......犯得着见我就溜么?”也没人应他。
楚寄北正狐疑间,那人抬起头来正好与楚寄北四目相对。那人好似见了亲兄弟般,一双大眼里面满是喜悦与亲近之意,两撇滑稽的八字胡抽动几下,向楚寄北道:“这位赤膊小哥,可见过一个络腮胡子、满头黄毛的矮子?跑起来跟风一样,一跳有几丈高的那种?”
“未曾见过。”楚寄北摇头,心想独眼老道倒是有一个。
“小哥你可别唬我,他就在左近才对,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那人缓过劲来,满脸狐疑地绕着楚寄北转圈。
“这位官爷,我在这山里已有两年光景,从来没见过你说的黄毛矮子,这山里别说黄毛矮子,连黄毛猢狲都是没有的。小观无可款待,您要不先下山去,待我看到再来报官。”楚寄北见这人行为古怪,又盯着他不放,心中不喜。
那人见楚寄北竟把他当成无事找茬索要贿赂的冗官污吏,气得八字胡倒立,哇哇乱叫:“好你个臭道士,是想消遣我么?报什么官?小爷穿得像捕快就一定是捕快?那你套个龟壳岂不是王八?快快把人交出来,小爷也不刁难你。”
“我可不背你的壳,你何必要硬塞给我?”楚寄北见他说话难听,硬怼回去。
那人抓耳挠腮,又急又气,手指楚寄北道:“好哇,好哇!你竟然骂小爷乌龟!看我不收拾你!”
“我看你不像乌龟,倒像没胆的野狗,在这汪汪乱吠,有种咬我啊!”楚寄北终是少年心性,也被挑得火来。
那人连道三声好,叫一声“看刀!”拔刀出鞘,却以刀背向楚寄北撩来。楚寄北见他手上稀松平常,却以刀背迎敌,倒也不像宵小之辈,遂随脚踢起一根筑池用剩的竹片,用手一抄,潇洒应对。那人刀法大开大合,浑身都是破绽,嘴里哇哇乱叫,毫无高手风范。楚寄北闲庭信步,随手化解,心中气消,顿觉好笑。这人武功奇差,脾气也奇差,倒也能行走江湖。
那人见楚寄北轻轻松松化解刀势,心中大奇:“这小子看上去比我还小,爪子怎么这么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藏着这样的人?难不成梅老六看上他了想收他为徒?这可大大不妙。”思索之间,刀势更急,却失了章法,左一劈右一拉,分外滑稽。
楚寄北此时眼界已非往日可比,见他脚下虚浮,手里竹片使了个巧劲,黏上刀背,将他刀势一带,再往旁边一送。只听得“扑通”一声,那人已头下脚上,栽入小池之中。
楚寄北见他在水里扑腾,不禁莞尔:“你说你这人,说你是乌龟还真往水里钻啊!那我还说你像狗,岂不是要吃屎?”
那人扑腾半天,发觉池水堪堪及腰,瞬间大窘,骨碌碌爬上岸来,脸红到脖子根。
楚寄北见他嘴虽臭了些,却不是坏人,正要出言安慰,忽听老道一声雷霆:“来者何人?何必藏头露尾?”一把斧子从三清殿内暴射而出,没入林中。林中蹿出一个黄发黄须的矮瘦老者,真真是快如闪电,连声呼喊:“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我没有恶意!”
楚寄北心中大罕:“这人就是那梅老六?竟躲得过老牛鼻子全力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