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斯勒的车门开了,下来了一个人,很多年后我对于当年这一切都恍惚而又模糊的记忆里,对这一刻的印象倒是刻骨铭心,但在此时我根本不了解这一刻代表着什么,不了解成为青鸢后的我有多希望回到多年前的这个时刻,大声提醒这个乞丐女孩儿躲避开这一刻,呵呵,或许多年后的我依然也期盼着这一刻。
车上下来的这个人很普通,就是跟其他我们沿途经过的那些达官贵人不同的普通,那些贵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是统一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就连他们的随从下人在打赏我们吃食的时候也是那样的表情,我每次见到他们那样的表情都不由自主的想缩起身子,秀才老头说我这样的感觉叫自惭形秽,而这个人却好像就应该是我们的一份子,好像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当然,他穿的很干净,典型的长袍马褂还带着块怀表看着就贵气,可是却不会让我立刻自卑的想缩起来;这个人长相说不上英俊,说好听了也只能算平庸,中等身材比旁边的学生装略要矮一些,可是一切都普通的他,却长了一双特别的眼睛,那双眼睛好温柔,他的眼睛好像在笑,眼神里面是平和的悲悯,是的,悲悯,不是那种装出来的伪善,也不是真心的可怜我,而是从骨子里就透出的一种对于整个世界都包容的悲悯,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应当沉沦在那双眸子中,在那双眼睛里,从小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我,迅速的沉沦无法自拔。
他是谁呢?这是怎么回事?我听到他开口说话“确定是她吗?”他一直看着我,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问我,就算是问我我也答不出来,像我这种遇到村长那么大的官就立刻吓的腿肚子转筋的人,也确实不能指望我在这个时候能够回答出什么。“回爷的话,我们因为她死了三十多个弟兄,奴才也在兄弟死前传话过来就开始跟她,已经三年多了,耳后的痣和手腕上的伤痕都确定了,确实是她”,秀才老头如是说。这说的是我吗?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耳后有什么痣,脏到我这个程度能发现痣也是奇迹了。至于手腕上的伤痕,我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左手手腕那处疤痕上,这是哪来的伤痕呢?我已经记不得了,年岁太小,我真的对于以前没有什么印象了,只是记得有人曾经轻柔的缓慢的一次次抚摸过我的手腕,一次次的叹息过,但那是谁呢?实在记不起来了。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又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很好,那么你想要什么呢?”那个人又问道,“想要金银富贵?还是想要官运亨通?看看你们的打扮,看来这几年你也吃了不少的苦呢,真是对自己狠的下心啊!”秀才老头听到那个人这么说,猛地抬起头仰望着他,眼含热泪道:“奴才对大清忠心耿耿,对皇上……”,“不要说什么皇上了”,那个人打断了老头的话,脸色有些古怪,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微侧头转向秀才老头的方向,“你一路北上虽然吃苦受罪,可是对于时局的了解却无能为力吧!你可知道,清帝在上个月被撵出紫禁城了!”
秀才老头听完这句话后大惊失色,本就跪在地上的他瞬间瘫倒了,没有任何力气再挺直身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们都听到了这句话,慢慢的抽噎声逐渐传了出来,是我们那些同行的人们发出来的。是呢,刚才那个人说什么,大清没了,皇上被撵出紫禁城了,那座城楼下面无数的吃食也都没了呗,那我们这些人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都没了呗。怎么可能不哭呢,他们不是在哭皇上,不是在哭紫禁城,而是哭自己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