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切都是传说,木沙倒也相信他们家有钱,至少比她家富有。她记得大龙给过她一颗红色带刺的果子。在木沙疑惑的目光中,大龙帮她剥开,露出雪白水润的果肉来。大龙告诉她,那叫荔枝,可贵了,一斤要老多钱了。他让木沙慢慢吃,里面还有籽,也老大一个。木沙捏着手里跟珍珠似的果子,别说吃过,连见也没见过,她相信大龙的话。除过身边地里产的苹果、梨子、西瓜、桃子,木沙几乎吃不到别样水果。有一次木扁带回来一串香蕉,她们谁都舍不得吃,结果两天后一看,香蕉都发黑变烂了,只好扔到猪圈里。
不过人家有没有钱,念不念书,这不是木沙该深思的问题。自己都是泥娃娃一个,还管得了别人?只是在偶尔想起他们时,心里会悠悠地飘开一些思绪。他们成了记忆里大大小小的温泉,平时被现实之盖压迫着,一旦用回忆的手揭开,便止不住他们往外冒热气。是的,热气。当终于承认他们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哪怕当初他们给的是寒凉,也被时光之手捂热了。
尽管家里境况不好,可面临这种升学还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唯一需要准备的只是一辆自行车。她们家里现在已经有两辆了。虽然不新,但质量绝对是上乘。嘿嘿,后来那车的牌子,木沙还在电视广告里看过咧。
木母都说,这有可能是木扁从城里偷来的。起初,木沙还不尽信,现在她也觉得是了。别说没钱,就是有钱,木扁也不会把钱花在这上面的。
鉴于自己也有偷笔记本,盗果露水的前科,木沙已经丧失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他人的权利,何况自己还是这犯罪行为的受益人呢?
现而今,还有多少人是德高望重,两袖清风,值得讴歌的呢?小学校长可以谎报事故,骗取保险。人大代表可以欠债不还。他们的邻居还是有名的党员,听母亲说也会把井水灌进瓶子里当矿泉水卖,会在粜粮食时往里面掺杂沙石。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可她确实见了这位党员的母亲端着黑紫、发霉的烂黄豆硬要换人家柔软、细嫩的白豆腐。可人家是生意人,不是傻子,一次两次也就忍了,回回这样,哪有不拒收的道理?
在这个为了地里少几棵青菜就能扯着嗓门从村头骂到村尾的小村庄里,饮他一口水都会在对方心里的小算盘上拨上一颗珠子。双方关系一旦出现裂痕,就全凭这哗啦啦的珠响撑起自己占理的气势。
木沙知道,木母辛父心里也有这样一个算盘,然而这算盘不都是无情的。不然,在没有其他算盘的相帮下,只凭木母辛父的算盘,打得再仔细,也不可能在木沙五年级,也就是在他们从南方山寨来这个平原小村六年后就盖起了新房。
只是那时,木沙虽然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算盘,只是没有拨得如此勤快,便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
也或许只是选择性的视而不见吧,因为那时她大概只能成为珠子,不能成为拨弄算珠的手。
总之,在20世纪的最后一个秋初,木沙骑上那轻便的自行车行在路上,便也觉得自己正当少年、意气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