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强迫狗蛋劳动,他要是劳动会把麦苗当作青草除掉的;也没有人指责他狗蛋行为的不端。瓜子么,你能把它怎么样。瓜子什么都可以干而不会有人说,正常人就不行。陈忠民觉得做一个瓜子最好。瓜子看书没有人说什么,瓜子行为不端没有人批判。平时人们还会可怜瓜子给他吃的给他穿的,你要是正常人就没有这些好处。
可是没有人把陈忠民当瓜子。陈忠民要是瓜子陈家村的人都是瓜子了。
狗蛋四处流浪,没有人愿意和幸福的瓜子为伍只愿意看瓜子的热闹,但是流浪的狗和陈忠民不嫌弃狗蛋,狗蛋也喜欢和他们混在一起。狗不嫌弃狗蛋。别人给狗蛋一个馍,狗蛋要给狗分一半。狗蛋喜欢流浪狗,流浪汉四处流浪的时候后面总是跟着流浪狗,狗蛋吃什么就给狗吃什么,他把狗当成了人。听人说疯子和瓜子总是和猪狗牛羊灵性相通。
老人们都觉得狗蛋可怜,唯有陈忠民认为狗蛋是最幸福的人!不,狗蛋真是最幸福的人。
现在,狗蛋看着狗纳闷:狗在干啥?怎么看不见。啊,终于看清楚了!狗怎么这样?好像人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是这样?狗蛋“哦”了一声终于想明白了:因为人不是狗。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狗伸着舌头流着哈喇子,狗蛋没有伸舌头也流着哈喇子。狗蛋虽然不是狗但他的哈喇子比狗流的还长。狗蛋不知道自己没有闻着好吃的为什么还流哈喇子。狗蛋的脑子朦朦胧胧透进一丝光亮,但随后又消逝了。
这个下流的狗蛋,这个真实的狗蛋呀。
狗蛋的光头在太阳底下泛着黑光,村里四五十岁的人都剃着光头,他们泛的是白光。
陈忠民问陈恒义为什么狗蛋剃着光头村里老人都剃着光头,陈恒义说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原来蒋委员长剃了光头,全中国的农民都跟着剃了光头。原来中国人留着辫子,皇上让留的,大家必须留,否则留发不留头。后来换了蒋委员长说不留辫子就彻底剃个光头。清朝的时候发型真的比人的命还重要,那个时候农民的头真的可以当球踢,踢了也没事。六根清净的和尚也剃光头,但陈恒茂他们很少吃肉是真的。和尚不能吃肉,陈恒义他们是吃不起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却留起了偏分中分的长发,如同五四时期的青年学生。高中生陈忠民当然留着这样的发型。后来陈家村人发现了这个规律:留发不留发成为了文化人和粗人的一个标志,也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分界线。城里人也留的是长发,纯粹的农民只能剃光头,陈恒茂说城里人是文明人。
陈忠民从小就留的偏分头,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剃过光头,他很难想象剃个光头怎么去见人。陈恒义把留长发的陈忠民叫文明人,他经常不无嘲讽的给人说人家是文明人么。但话里好像也有些许赞许的意思。
狗蛋很聪明,和陈忠民并称陈家村的两大秀才,可惜他后来疯了。
再聪明的人成为了疯子他只能是瓜子了。
疯子狗蛋一旦出了家门就会四处游逛,这一游逛,十天半月,家里人休想找到他。事实上家里人也不找,弟兄太多家里太穷根本顾不过来,只要他活着就行。在你几乎要忘记他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他还是那么胖,这让你只能感叹生命力的顽强。
猫有九条命,狗蛋也有九条命,农民也九条命,但那是九条苦命。
狗蛋的死活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父母是顾不上他了。但狗蛋不管进了哪家的门,只要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会匀一些给狗蛋吃。狗蛋不挑食,他吃饭吃得香不出声跟饥饿的猫一样,又像一尊心无杂念的弥勒佛。
看狗蛋吃饭是一种享受。狗蛋吃饭的时候周围的人就会不由得放下碗筷瞅着他笑。
今日看着狗,狗蛋的裆里好热。狗怎么这么不知羞,人为什么就不敢?人的心里十分羡慕,可嘴上还要斥之为卑鄙下流。什么人么!
这么想的时候,狗蛋嘴一撇对笑话他的过路的人嗤之以鼻:你们连狗都不如,还笑话我。我不笑话你们已经可以得很了。
狗蛋认定四条腿的狗比自己活得好,他感觉自己现在活得还不如这两只野狗哩。狗已经有崽子了,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于是狗蛋眼里就有了泪花。
狗蛋恨不得变成一只野狗,他没有想到聪明绝顶的陈忠民也想变成狗。
狗蛋在狗旁边一跪就是大半天,过路的人嘴里“嗤嗤”笑着狗蛋的瓜样子。距离狗蛋不远处靠在柿子树上正在捉虱子的陈宏泰看着狗蛋的样子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已经看了狗蛋半天了,现在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在外人面前简直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大家笑话狗蛋,连带着也会想到他的家族。儿子是疯子,这个侄子是一个瓜子,瓜子疯子,疯子瓜子,这两个人搅得他脑仁疼。陈宏泰恨不得把他们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是那时两条命呀。其他人可以不管,他不能不管,他是这个家族的老大。陈忠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也向狗蛋走来想着把他拉走。
陈宏泰放下黑粗布褂子拿起自己拄着的棍子光着干瘪黑红的脊梁抢先一步扑到狗蛋跟前骂道:“狗日的,再没有啥看了看狗连蛋,下流坯子,打死你个狗日的!叫你整天丢人现眼!”说着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子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