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泰人已老,但挥舞起的棍子在空中却发出了可怕的呼啸之声。眼看棍子就要落在狗蛋的黑脊背上,陈忠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棍子。这一抓,陈忠民感觉到下落的力道真大,难道这陈宏泰是想一棍子打死这个侄子么,陈忠民吃惊地看着这个老头。
虽然狗蛋脑子有问题,但他知道害怕。狗蛋看着白山羊胡子翘地老高眼珠子白多黑少的陈宏泰,他就像看见了恶鬼,顿时吓得腾地一下子跳起来一溜烟的跑得没了踪影。
狗蛋胖得像一个吹起来的熊猫,跑起来却像装了汽车轮子,陈宏泰想追,陈忠民使劲扯住了他。陈宏泰终究没有迈出一步,他只能盯着跑远的背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恶狠狠的骂道:“狗日的就不是个东西!活在世上就是糟蹋粮食,还不如早早死求了算了,早死早托生。”然后甩开陈忠民的胳膊并翻看了陈忠民一眼就气哄哄地走了。这个陈忠民,不好好劳动,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狗蛋害怕陈宏泰害怕到了不敢看见他,一看见他就要跑的程度,因为陈宏泰给他心里留下了阴影。狗蛋知道嫩嫩的豌豆角吃起来又脆又甜又水,没有变成瓜子之前,狗蛋就经常偷生产队的豌豆角。成了瓜子之后,条件反射一般,他还是禁不住去偷吃队里的豌豆荚。除了豌豆角,他还偷过生产队里的苜蓿、西瓜、西红柿、桃子。狗蛋他们的脑子里始终认为偷生产队的东西不能算偷。公家也没有一个明确的主人,公家是谁呀,公家谁都是其实谁也不是。
去年,狗蛋又去偷摘了一大堆颗粒饱满的豌豆角,然后没有走一屁股坐在豌豆地里就吃开了。狗蛋吃得太忘我了,连陈宏泰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都不知道。狗蛋坐在地上太难受,他爬起来想喘口气,结果一抬头却看见了横眉冷对的陈宏泰,吓得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陈宏泰见不得这些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他一句话没有,一顿皮鞭打得狗蛋皮开肉绽。这一次,狗蛋的胆被这个大公无私的三伯彻底吓破了。狗蛋谁都不怕,但看见了陈宏泰,他就像看见了魔鬼一样惊恐。
陈宏泰骂骂咧咧走到城壕里捡起自己的黑粗布褂子靠在树上继续捉虱子虮子。日子过的穷,身上不长肉净生这些寄生虫,陈宏泰的粗布衣服的缝里密密麻麻全是白花花的虮子和黑黢黢的虱子,手挤已经来不及,陈宏泰牙都用上了。陈宏泰的牙口挺好。噼里啪啦,城壕里传出了响脆的节奏听着很是悦耳。
这边狗蛋却没有那么从容,他一路狂奔最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仿佛离开池塘的青鱼张着嘴直翻白眼,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把狗蛋憋死,狗蛋腿一软,就跪在了土路上“哎呀!我的妈呀,这个哈怂伯,吓死狗蛋了。”
实在跑不动了。狗蛋向后一看三伯没有追来,干脆趴在黄土里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狗蛋这一躺就是半晌,睡着的狗蛋的鼻子前边的地面被鼻孔里的气流吹得四处飞扬,最后一部分灰尘吸进了他的鼻子里,一部分落到了一尺以外的地方。
一觉醒来,狗蛋来了精神,想起凶神恶煞的伯父,狗蛋就来了气:“妈妈的,儿子打老子!”
《阿Q正传》狗蛋是知道的,语文课本里有,里面最精彩的一句话狗蛋记得很牢固。这时两只狗又出现在了狗蛋的眼前,狗蛋嘿嘿神秘一笑,乱弹就脱口而出:
“空山寂静少人过,
虎豹豺狼常出没;
除过你来就是我,
二老爹娘无下落;
你不‘弄’我谁‘弄’我,
你若走脱我奈何;
常言说救人出水火,
胜似焚香念弥驼.”
狗蛋唱的这一段是秦腔《三滴血》中贾莲香的戏词,全巧民扮演的贾莲香聪明伶俐婀娜多姿十分招人喜欢最后成了青年人的梦中情人,其他演员看起来太正经干巴巴地没有味道。
《三滴血》这部电影在陈家村已经放了不下五遍了,收音机、高音喇叭几乎天天播放,村里的老老少少都能哼上《三滴血》中的几句唱词,他们耳熟能详的还有七部样板戏、《血泪仇》、《周仁回府》等。
小孩喜欢唱歌,唱的是革命歌曲。老人喜欢秦腔,这些被老人爱到骨子里的戏文被陈恒义他们唱得如数家珍并被他们应用到为人处世中去了。陈恒义他们的文化就是秦腔,秦腔就是全部。
狗蛋的歌声传过来,附近地里劳动的陈恒茂他们一下子就听出了狗蛋把“你不救我谁救我”改成了“你不弄我谁弄我”。
“弄”在陈家村是一个下流的字眼。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
好好的戏文被狗蛋改地不三不四低级下流,但这却挠到了他们的痒处,狗蛋的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放肆而粗野的大笑声。
“这个狗日的,还知道改词,现在谁还敢说狗蛋瓜,狗蛋啥都知道,狗蛋其实最灵性。”陈恒义看着狗蛋大声笑骂起来。
“狗蛋是比谁都有意思。”
“哎!狗蛋真是想媳妇想疯了,可怜娃这一辈子只能过过嘴瘾了。”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吃吃喝喝日日戳戳么,其他都是做给人看哩。”陈恒謙说话毫不遮掩。
陈恒茂说:“你个怂,亏你说得出口,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一点都不注意。”
“还不就是么。新社会啥都好,就是把老二管得死死的,一个人穷得只能有一个老婆。”陈恒谦还是口无遮拦的样子。
“你还想三妻四妾,看把你娃再整日塌了。新社会好得很着哩。有瘟疫没有?有土匪没有?有洋毛子没有?有妓院没有?没有了么,还敢说不好!要说不好,就是我陈恒义国家没有给分配个老婆。穷也是暂时的。现在是农业支援工业建设国防建设,你要不管解放军,美国苏联早都把我们灭了,国家要办的大事多得很哩。人不光要想着自己,还要想想这个国家,要不,你个老不死的还能活在世上说这个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胡理解啥哩。”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大伙越说声音越大争论越来越激烈,手底下的活路自然就慢了,有些人干脆柱着锄头站在那里不动了听他们顶嘴思考这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