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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午后,寿王府的马车和侍从穿过朱雀大街,出了长安城的南大门明德门,往外就是朱雀大街的延伸天门街了,这是一条比朱雀大街略小的官道。
城外遍布乡里,往南三十里可远眺著名的终南山,而这香积寺就在西南方向,处在万寿乡的地界,遥可见香积寺上入云的善导舍利塔。山中不时传来钟声,深幽渐寒,在香积寺下的茶楼正是往来香客的歇脚处。
因为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吉日佳节,所以今日山内冷清得很,古朴茶楼外只歇了一辆豪华马车,都不用猜肯定是咸直公主的。
咸直公主是李瑁的同胞长姐,也是玄宗膝下最受宠的公主,母妃一去长姐自然就当起了半个娘,弟弟的婚姻大事便是她的头等大事,何况皇子选妃还将涉及储君之争,谁不想笼络一个朝中得势的姻亲。
在来的路上李瑁向元真询问了有关韦家小姐的一些事,原来韦氏家族在长安城根基极深,有句话在长安城可以说无人不知,叫作“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韦氏家族单在唐朝就宰相辈出,高官者不计其数,与皇族通婚更是家常便饭,但如今却同武氏家族一起落寞了。
原因出在将韦氏家族推向鼎盛的韦皇后,她是唐中宗李显的皇后,却在后期勾结武三思谋害了中宗,在手握大唐皇权之际,又被玄宗联合太平公主发动政变诛杀。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韦氏家族虽遭肃清,但旁支依然活跃于朝堂,如今太子李享的王妃正是韦氏旁支,而李瑁此时要见的韦家小姐,也是韦氏家族的另外一支。
要想谋求皇位,除了要得到父皇的垂青,更要有自己的势力,咸直公主就是这么想的,她觉得李瑁只要在长安,只要有强大的势力,就还有争夺皇位的机会。
可惜的是,如今的李瑁只想做咸鱼。
嗅着庭院中老桂的花香,李瑁带着孁儿和元真上了二楼,迎面而来的正是天宝第一公主咸直,这是李瑁第二次见她,自然也就对她的媚笑声和胭脂气不陌生了,除去这一身绚丽华服,最醒目的是她的桃花眼,还有胸前的霸道。
这位年过三十的大唐公主风韵何止犹存,用现代话说简直是逆生长,用她的话说那是采阳补阴得当,见她肌肤光莹如羊脂,顾盼一笑百媚生,活脱脱一祸害世间的尤物。
李瑁确信了一件事,有些女人的媚是天生的。
咸直公主抬手轻抚李瑁消瘦的脸庞,目光中满是源自血亲的疼惜,柔声道:“清儿,你又瘦了。”
忽然她敛起了神色,压着声夹杂一丝落寞附耳说道:“清儿,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千万别去凉州。”
李瑁体会着长姐的温暖关心,但她的那股霸道着实压的他尴尬,上身不得不礼貌后仰。
这时咸直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公主样,伸手一把拉着李瑁往前走,那里有个身影款款站起,一袭红衣正好与李瑁的常服同色。
这个身影微低着头朝李瑁行礼,眉宇间难掩羞意,倒是李瑁先打量起这位韦家小姐,见她头上有个好看的花髻,还有额头唐女流行的嫣红莲花钿,眉清目秀,面庞雪白,他还特地看了眼嘴,还好没有暴殄天物,算得上一等一的美女。
“清儿,这便是厢儿,你可别丢了魂。”咸直打趣道。
“你好。”李瑁脱口一声,顿时发觉糟了。
咸直和韦家小姐都瞬间错愕,两人对于一千二百多年后的招呼语完全陌生,还是咸直公主机敏,赶忙呵笑道:“清儿你可真丢了魂,都说起胡话了,你可知厢儿等了你多久!”
“好在长姐有心带着厢儿去香积寺走了走,你可知方才厢儿求了什么签?”
李瑁微微一笑,心里怎会猜不出咸直的套路,只是他发现韦家小姐一听求签,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异样,像是自己的秘密被戳穿了一样。
“厢儿求的可是姻缘签哦。”
咸直拂嘴笑起,接着识趣地安排两人对坐,转身带着孁儿和元真下了楼,给两人彻底的独处时间。
山中偶有飞鸟掠过,虽是秋天但松林依旧青翠,在茶楼庭院中的孁儿和元真,一人正抬头观赏着桂花,一人却双手抱胸站在檐下。
“你在看我?”孁儿背上没有长眼,却笃定元真在看着她。
元真双目清澈,歉意地收回目光,认真地说了一句:“在下的直觉告诉在下,孁儿姑娘好像不简单。”
孁儿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男人的直觉是不准的。”
“希望吧。”元真率真一笑。
“你好像对你的寿王殿下很忠心。”孁儿回眸望向元真。
元真没有对上孁儿的目光,只是发自肺腑地回答道:“寿王对在下有知遇之恩,而且从这些时日的接触,在下觉得寿王不一般,与曾经听闻的不太一样。”
“是么?”孁儿抬头望向二楼,透过木窗看着与韦家小姐对坐的李瑁,没好气的说道:“要是不一般,怎么就丢了自己的王妃呢?”
在二楼,桌上倒的茶热气已散,而从一开始到现在韦家小姐都没抬眼看李瑁,拘谨如一只小鹿,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坐着。李瑁觉得这样单纯的女子,就不该卷入皇权争斗之中,他忽然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其实你求的非你我之姻缘吧。”
韦南湘瞬间花容失色,终于在满脸惊愕中抬头望向李瑁,但这个时候相信她没有半点看脸的心情,完全是秘密被戳穿的慌乱与惊奇。
李瑁饮了一口茶,潇洒起身只丢了一声“走了”。
原本在历史上将成为夫妻的两人,今日就这么擦肩而过,回想《天宝事迹》中两人的惨淡下场,往后不再见应该是彼此最大的安好。
而韦家小姐只是呆若木鸡,她的左手紧紧攥着个物件,系着一根红绳,这时目光落下,眼中凝出疑虑,缓缓将左手摊开,现出手心的半块通透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