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袭雪蚕丝红衣,从脖颈处露出的领边可看出与锦华的嫁衣样式一般无二,同样是里外四层。外罩一件广袖开襟龙纹大衣,后衣摆曳地两尺,上面用金线勾勒出的苍龙腾空图案一眼望去霸气威严;领口、袖口、衣摆下均用金丝线绣着龙纹,其他空余出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是金线扶桑;只不过同样式的腰带下方并没有如锦华腰带一般缀有红色琉璃珠,倒是悬挂的血玉佩在一片红的衬托下更显潋滟光采;头顶的红玉锦冠高约一尺,镶嵌中心的东珠光滑明亮,用于固定锦冠的红簪极为简易,并未雕有任何纹饰,垂落后脑的红色飘带尾端缠的密密的金纹中隐约可看出扶桑妖娆。
龙椅右侧下方是一把描金凤椅,一身穿明黄色皇后正装的雍容妇人正坐于上,她头戴八宝玲珑凤簪,点唇画眉,胭脂铺面,一张不输豆蔻少女的精致脸上看不出到底多大年龄。她不动时,便是一副静止的宫装美人图,只是偶尔眼睛望着大殿门口一闪而过的深沉让看了的人知道她并不如表面一般的优雅贤德。
寂静的大殿虽然被红绸扶桑装点的颇具喜气,但只有寥寥数人显得异常诡异无波,叫那些端着手酸的宫女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过不多时,一个小太监从偏门匆匆弯腰而进,行至台阶下的一旁角落这才俯身跪地禀告:“皇上,仪仗已过御天门,不到一刻钟便可到达紫金殿。”
“好,”元兴帝听完不禁面露喜色,看了一眼阶下立着的羿尧,和颜悦色大声道:“来人,上灯!”话音一落,便只看到从各个殿内小门处走出许多个手持小巧精致的琉璃灯的宫女们而出,她们各自走到盘龙柱旁站定,待所有人都出来后,才两人一组用灯撑把灯分别挂在暗处的灯勾上,完事后她们并没有退下,想是得了吩咐皆都立于一旁双手交叠垂首而站。那些灯并不像平常用的烛火一般会散发出暖黄色的光,反而里面的东西透过灯纱纸感觉就像月光般柔和,不禁让人猜测,会不会是夜明珠?
灯一挂上,如今傍晚昏暗的角落里顿时明亮一片,同白昼一般。
大约一盏茶后,天色已近黄昏,文武百官们分列四队分别从大殿左右两处偏门井然进殿,进殿后便身朝地毯面看向殿外而立。不多时,鞭炮锣鼓声越来越近,直至紫金殿外大广场上,随行礼官已站在紫金殿外石阶高处,见迎亲队伍渐渐停下并列好队形,这才高声一呼,“太子妃落轿,走红桥!”红桥便是这一路铺就的红地毯,也名喜桥,由新娘自地毯一段走向另一端新郎所在处,寓意一生不散。
锦华自黄昏来便放置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的车轿上被琉雪与韩姑姑扶出来时,头微微左右转了转,眼前除了一片血红便是各处火光的白亮,所以她能看清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这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帝王殿宇下的大片青石铺就的广场,红毯边缘三步远一盆红色扶桑,五步远一个菱形流苏灯架,十步远一名身穿粉紫色锦衣的宫女手执竹编花篮待她走上红毯便撒花以示恭敬欢欣;她们后头各有一排黑衣宫羽军,左侧是穿红衣的数百人的仪仗与红木铜钉马车,右侧是各色宫装锦袍的后宫妃子与皇子公主,她们后头则是三品官员的正妻嫡女,还有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各位命妇,最后便是来观礼的布衣百姓。人数零零总总的算起来也有两千多了,却连大半个广场都未站满。
韩姑姑与琉雪扶着锦华出了车轿便分别从两边车辕木阶而下,垂首站立一旁,而锦华这才抬头看了看前面百丈长的红毯,略一低头提着裙摆拾阶而下。这马车也是停的巧妙,右侧放置的描金雕牡丹花纹的木阶最后一阶刚好连着红毯,锦华一路下来便当真是“脚不沾地”了。
凤履刚粘上红毯,广场上除了锦华一人全部行跪礼高呼:“恭迎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数千人的声音在这宽广的空地上没有让锦华觉得震耳欲聋,反而像是直达天际一般,响彻云霄。
话音刚落下,围着广场的周围便是齐齐的轰鸣一声,锦华抬头看去,一朵朵形似扶桑的烟花轰然绽放,瞬间照亮夜空,闪闪烁烁美得似梦非梦,绚烂的显些晃了锦华的眼。跪在地上有些好奇的年轻姑娘与宫女们趁人不查便悄悄抬起头看向夜空,均是一脸的惊喜期待与开心笑意。只是不消片刻便又回归平静,就好似那一场烟花盛宴是人们的错觉一般。
待声音渐消,锦华才透过头纱看向周围诸人双手执广袖轻轻一挥,用她传遍整个广场的清脆嗓音高声说道:“免礼,平身!”待众人起身后才在数千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缓缓的朝着那九十九阶台阶上的紫金大殿而去。
夜风轻扬,吹动着锦华脑后发髻处的扶桑飘带,龙凤簪下的流苏轻声撞击,如清泉过石一般的叮咚声不绝入耳,头纱晃动间,愈发显得前路朦胧迷茫不清,但锦华的动作却更沉稳端庄。而在众人眼中这个准太子妃便是一袭金丝嫁衣步伐从容优雅,虽看不清楚面容,但凭着锦华通身的风华也能猜到必定不是一个善于被人拿捏的人。
站在高处的礼官看见锦华走到阶下便放开嗓子大声唱了一句:“上阶!”
锦华走到台阶下稍微停住一瞬,轻抬了眼睑看向这条每日帝王与朝臣早朝必走的九十九阶青石阶,这便是天下人所倾羡仰望向往的帝王路,没经历过的人又怎知它是如何的累与苦,如何的荆棘丛生与血泪并存。待听到礼官的唱念这才抬起凤履拾阶而上,九十九阶十几丈高,锦华一步一抬并不觉得累人,反而越往上看到的景色越发不一样,就连她这样心性淡然的也不由得心里涌出一股豪情万丈来,也难怪历来皇室父子、兄弟、子侄之间为夺嫡位不惜牺牲一切也要登上这九重宫阙。
在最后一阶站定,望着眼前占地宽广的紫金大殿,紫檀木,描金门,菱纱窗,黑石地,黄金瓦,盘龙柱,铜风铃,扑面而来的富丽威严叫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太子妃到!”大殿一侧礼官的身音传入殿内,锦华隐约看见文武百官中间、红毯尽头那一身掩饰不住风华的男子紧紧盯着她,就怕下一瞬她便会消失不见一样。
轻移莲步,两侧再没有宫女撒花开道,只有一排排的宫羽军肃然无声跪着,大约走了一炷香才真正到了厚重的大门外。
右脚刚迈入殿内,文武百官便面向她即将走的地毯齐刷刷跪地行礼声顿时响起,“恭迎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锦华站在殿门口隔着红毯平静与另一端的他对望着,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看见她的眼睛,但她不能,朦胧间此刻只有一个身穿红衣的无双身影记在心间。而羿尧在一端看着灯光下头戴红纱以至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他的妻子内心甚为激动与欢喜,面无表情的脸上却不显,他之前本就只有期待,期待二人相见的一瞬间,如今这些情绪变化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就好像这是他盼了许久没有成的事如今成了一样,怎不叫人激动?
慢慢的朝着那个即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走去,越来越近时,她以为她心里会有一丝为人妻的欢欣,可是却只有愈发淡的漠然,这种情绪一直萦绕心间,直到紫金龙椅下的礼官念礼时她才舒展了紧蹙的眉头。
“见礼!”二人并排站在龙椅玉阶下,这时百官们一致起身观礼。
一旁侯着的一个宫女在礼官话音落下后便端着托盘上前一人一头递上系了喜球的红绸,另一宫女则弯腰送上两个蒲团至二人膝盖下,而后站在锦华身边扶着她。
“跪!”二人依言挺直身子跪下。
“行三拜九叩!”锦华在旁边宫女的帮助下与羿尧一起对着高坐上的元兴帝与皇后三拜九叩!
“礼成!”二人起身,随身宫女拿走红绸与蒲团便躬身退了下去。
“上喜秤!”又一宫女上前现在羿尧后方高举手中托盘。
羿尧侧身伸出右手拿过尾端缀有红色流苏的喜秤,心里有些紧张,以至于紧紧的抓住杆秤,骨节都有些微微发白。不知掀开之后她的眼睛是如梦境中那般清澈如水,还是如画像上的冷凝成冰?
锦华面对着羿尧而站,低垂眼睑,等着她的太子夫君把她的头纱掀去。一点一点的,眼睛看到的景象逐渐清晰,突然锦华感觉那拿着喜秤的大手稍微滞了一下,然后便是“刷”的一声,头纱以极快的速度向锦华的左侧撤去,头纱动静过大,龙凤簪垂下的流苏大幅度的左右摆动,不时还会打到脸上,有些轻微刺痛。锦华不由得蹙眉微眯墨瞳朝他看去,当二人看到对方的样貌时均是发愣,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这张像是恋了很久、念了很久、爱了很久的如玉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