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无常,众生皆为凡众,难逃妄灾,难得圆满,难见其成。身死既归阴曹,烁金还留人间,复此以往,财愈聚,而应人取之,是曰善财。
他们是做活人生意的,也是做死人生意的。鸡鸣狗盗之事应其所能,娼艺赌劫之事极尽勾当。挖坟掘墓的事也做,清道索命的事也做,搭桥传哨开馆布医的事还做,种种目目繁繁类类应有尽有。
他们将金财宝物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人那儿递给另一个人,名声、地位、美人、功名,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他们沾手就都有法子易主,他们只不过顺带着割点税金。
只要能取财,是要他们俯首帖耳,翩姿妖娆;抑或是要别人俯首帖耳,蚀骨埋魂,皆如你所愿。他们就是“取善财、收贱命”的善财众,在他们眼里,众生皆刍狗,而他们自己就是那持刀人,除非你是出钱的一方——他们才会暂时的对你点头哈腰。
“剑宿前辈,认得他?”余庆阳只见白一子缓步走近,继而拉下了那杀手的面罩——那杀手的脸……不,那称不上是一张脸了,布满焦痕,没有鼻子和嘴唇,突遭袭击的双眼凸出,细细可见血丝密布。那杀手的整个皮肤呈现灰死状,从牙缝间钻出的发白舌头正滴答着殷红鲜血溅在黑色的衣襟上,随后滴落在胸前和草地留下自己最后的精魂。
纵使余庆阳办案无数,也从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张脸,他冷汗密蒙间推敲着这人是受过极大的酷刑的,白一子只是冷哼一声,揣着膀子立在那儿。
“不算认得……这种小鬼没什么好熟记的。只是老朽认得他的双耳……”
白一子说到这儿指了指那人的耳朵,可余庆阳并没有看到应该长在那里的耳朵。
余庆阳又探头看了看,才发现这人的耳廓被人齐整的切下,只留了薄薄的一小半,而且创口平整,颜色白玉如镜,与那人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见其耳朵被切下时,内力完全封住了血孔、削平了肉泥,甚至都未结痂——因为无须结痂了,那创面仿若长了一层新生儿的纯肌,可又完全坏死不通血脉。这般奇异的断耳,从正面看上去完全看不见,只能从侧面才能看到耳朵曾经长在那儿的一点踪迹而已。
“切面很完美吧?此等手法除了老朽,旁人做不出来。”不等余庆阳发问,白一子又说到,“是我两年前削下的,那时老朽在益都境内游历,借住在一个盛情邀请的富商家,我起夜时碰巧遇见这人半夜来府打算窃走紫宵木,却被那富商发现,于是这人就打算将富商一并杀掉。当时老朽困意非常,不想多生事端,就只是顺手斩了他的双耳赶跑了他,放了他一命……只是没想到这人能活这么久,也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死在了我手里,命也。”
白一子似叹非叹道。
双宿凑近尸体看了一会,然后提溜个大眼睛,撅着嘴想了一会说道:“师上所说的富商,莫不是……就是那一身柑橘味的瘦老头?可是师上,可我怎么不记得咱们那时遇见过这个丑怪。”
“那时你才六岁,夜里睡得口水都能给周公泛舟了,你若记得,才叫为师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异病了!”白一子又伸手出去,可这次双宿没躲过,一记脑瓜崩敲的双秀捂着头喊疼。
“怪不得第二天那老头带着一家老小的送了师上一块青得发紫、紫得发黑、黑得透红的木头。你还用那木头给双宿削了把木剑……师上!你什么时候才能给双宿打一把正经的金铁剑啊!”双宿捂着头委屈道。
“你要是不想要就把那木剑丢了……愁死我了!”白一子听双宿的话直想背过气去。
余庆阳在一旁听那一老一少说着不入流的对口相声,已经摸不着重点是什么了——是眼前杀手的来历?剑宿高绝的武学?精深的内力?还是将那仙桂紫宵做成木剑给娃娃把玩?
谈话间,红黑锦衫的关令之痛苦的闷吟一声。未等余庆阳关照,剑宿已一掌送出,将关令之胸口淤血拍出,双宿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从中取出一粒药丹,颇为熟练地捏着关令之的下颌将药丹推入其口中。关令之瘀伤暂缓,脸上浮现气色,余庆阳试着唤了几声,可关令之还是沉沉昏着。
“这人是三钱,善财众里的三钱杀手皆是收命的好手,身价自然不低。按说三钱都是接对口达官贵人的生意,怎会在此?关令之虽为唐家堡内门,谁要杀他也不至于用上这等手段,花上这般手笔!”余庆阳疑惑道。
“杀手为何在此的原因,就要看这位哥哥又是为何在此了。”白一子未开口,双宿便发了声。
“这小鬼是唐三娘派来的。”白一子站在那儿,眼神盯着蹲在关令之身边的余庆阳说道,似在解答他的疑惑。
“唐三娘派来的?”余庆阳疑问刚要脱口,猛然想到方才唐三娘的态度。
唐三娘既与白一子及双宿熟捻,几年不见又怎会不打寒暄直接赶人下山?唐家堡内外事宜一向由唐三娘料管,唐堡主不在,她出来应对自己和白一子便能看出她在唐家堡的地位和作用。
可她既知自己的官家身份,自己也说确有要事,还是只寥寥数语便也打发,她难道不怕在唐家堡与官府关系生了事端?唐家堡在凉城发展至此,少不了与官家的亲密合作,一向把这些巨细事务处理得当的唐三娘行事不会如此粗凛。
余庆阳顺着思绪,得出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唐三娘不便将唐堡主的踪迹透露出去,至少不便在旁人面前透露,哪怕是请众人入堡,乃至有被自家堡众察觉到她自己想要透露唐玉春行踪的意图都不行。
关令之是内门弟子,深得唐三娘信任,他之所以昏在这儿,恐怕是唐三娘在众人面前赶几人下山之后,又悄悄遣其追上来传递某些消息的,但如今看来有人不想让关令之活着把那些消息说出来。思虑至此,余庆阳不禁看向双宿,这几岁小童竟如此聪慧,其中利害,自己身为捕头也未快速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