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如往年一般单列出成绩,九数一科,贵族子弟中成绩最好的,不过六十几分。抬头一看,上面还有个满分的,再一问竟是个贫民子弟,这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葛俊可以不管,他学宫祭酒也不能不管这事。少宗伯早在卓荦事件之前就派人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这件事只能低调处理,在分数上,就直接出总成绩。
由于《礼》、《乐》等贵族优势科目的拉分,这个陈旭纵然数科满分,仍旧不能在总成绩上俯瞰众贵族子弟,颜面上也说得过去,而且处置的也算低调。
学宫祭酒甚至有些庆幸这个叫陈旭的年轻人和卓荦扯上了关系。
他注意到葛俊的脸色很难看,知道这个理由很难说服葛俊。葛俊这样的人,最是让他无奈。
人不可能无欲无求,但若是家庭底蕴太厚,便可以依靠家中的底蕴有欲有求,在外面面前无欲无求。
无欲则刚。
尤其是壁立千仞,不是单独的石壁,而是在石壁之下更有坚实的根基支撑。
葛俊是学宫博士,天下闻名的九数博士,家族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偏偏又是个认死理的新六艺派的儒生。
对于这样的理由,就算是可以理解,也定要讥讽一番。
学宫祭酒与少宗伯那边商量的结果,就是把这件事尽可能低调的处理。他已经封住了那些评卷者的嘴巴,却不想机缘巧合之下葛俊的弟子偏偏是那个陈旭的监考。
“老葛,你要体谅一下。这件事难办就难办在教他的先生是卓荦。你知道的,这不只是在齐国,便是九州十二国任何一国,和甲级要犯十七人中的任何一个扯上关系,结果都是一样的。凡私自讲学,必要报备。凡报考学宫,必要属实老师名字,这是规矩。”
“况且,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若不然,你要知道,他只怕是要被人当枪使。”
葛俊抬起眼皮,对于这番“因祸得福”的话,满是不屑。
“祸我见到了,福却在何处?”
学宫祭酒苦笑摇头,他不想细说这个话题。
只能说,幸好和卓荦扯上了关系。
若不然,身家清白,贫民出身,那必然要被一些人当做破开脓疮的刀。
至于这把刀会不会被那些脓液所腐毁,至于这把刀经不经得起别人的舞弄,那些持刀的人根本不会关心。
王权、旧贵,大政归王派、贵族分政派,这里面的水太深。这件事如果闹腾起来,这个叫陈旭的年轻人必然会被人推在前面,当一把用后即弃的刀。
到时候,支持王权加强一派的,会借此炒作发难,要求增加庶民进入学宫的名额,从而让王权借庶民之力与豪门世家对抗;贵族分政一派的,也定会绝地反击。
届时,学宫上下,在这种大势面前,都是小人物,都会被波及。
现在有卓荦的干系,导致这件事可以冷处理、低调解决,在学宫祭酒看来,这比什么都好。
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深。学宫祭酒没办法正面回答葛俊的问题,只好说道:“老葛,在那个陈旭眼里,你我是大人物,轻轻动动嘴就能决定他那样小人物的命运。可在别人眼中,你我都是小人物。有些事,改变不了,你不要再逼我了。这件事,要尽可能低调的处理,就算是对那个陈旭也是有好处的。”
话音才落,葛俊猛拍了一下案几,这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学宫祭酒也被吓了一跳。
“我就想知道因祸得福的福,在哪里?他已经毁了,还能毁成什么样?一辈子就在工厂里做工,做到三十岁可能就累死了。这样活着的人,你觉得他会怕死吗?他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祸患?”
“小人物不怕死亡,大不了枪决、杀头。小人物怕的是平凡的生平凡的死,什么都没留下。”
“他已经被取消了进入学宫学习的机会,你们却还要隐藏他的荣耀?就算是死,我想他也希望让众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陈旭的人,数科满分,碾压众学生,张榜之时,名闻临淄三十里。”
“你也说了,他是个小人物。小人物有几次可以如此扬眉骄傲的时候?你们却连这都要毁掉?”
“听要犯讲学者不能进学宫,那是规定,我明白。可他已经无法进入学宫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最后扬眉骄傲一次?那本该属于他的荣誉,我们这不是施舍,只是把本该属于他的还给他。”
“实利被夺、虚名被剥,咱们总要给他留点什么呀。”
“你们要低调,我偏不低调!我要让临淄城都知道,曾有这么一个学生,解出了我的题目,考了数科满分,冠绝东海。至于能不能进学宫学习,那是另一回事。”
“纵一时流星,亦胜过一晚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