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驾车出了巷子,葛俊回身张望了一下,手捋长髯道:“这个年轻人不错。可惜是卓荦在这里讲学教出来的。走吧,去趟学宫祭酒那,为他在学宫谋个差事。”
“老师……您要是体恤他,可怜他,或者想要让他有时间钻研学习,何必如此?您可从未为这样的凡尘俗事去争取什么,您又不缺钱,每个月送给这个年轻人些钱便是。”
张同有些不理解老师的作为。他知道老师出身清贵,又向来在这种事上洁身自好,公私分明,从没有说因为某个弟子或者子女的前途就去求别人。如今却要破了这个德戒,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经刚才那番对话,张同对于陈旭也是佩服的紧,知道老师定会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确实比自己有天赋的多,想想自己第一次学到一元二次方程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古怪的问题?
葛俊知道弟子张同的意思,也明白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个破天荒之事,笑道:“那个年轻人有傲骨、有傲气,我直接给他钱,那不是施舍吗?贫者不是嗟来之食,我虽不嗟,可只怕以那个年轻人的傲气,也会拒绝。”
“年轻人嘛,难免傲一些,有时就会被这傲气冲昏头脑。”
他哪里知道陈旭只是在演,更不会知道陈旭曾经意气风发地将九数科直接作为不考虑的专业。陈旭演的太好,以至于真的演出了傲气傲骨,葛俊觉得自己给他钱他会觉得这是侮辱。
或许是觉得张同会有一些别样的心思,葛俊以老师这个身份中“长辈”的语气又说了一句。
“张同啊,道家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谓一视同仁。但我们不是道家,是不讲一视同仁的。古时,孔夫子有七十二贤徒,尚且有远近亲疏,有偏爱之辈。从天赋上说,此子胜你数倍,我一生都在追求九数的道理,所以如果他真是我的弟子,我必会偏爱他。”
“但你见我为了这个年轻人,竟要去做那些俗气之事,这倒不是因为偏爱。而是他若是在这种地方,这辈子就毁了……”
张同闻言,停下马车,就在地上朝着老师跪倒。
“老师,您不必说了。弟子若是连这个道理尚且还需要老师解惑,那倒是弟子的罪责,枉费了老师多年的教诲。”
…………
数日后,某时某刻,稷下学宫祭酒已经被葛俊折磨了快半个时辰。
学宫祭酒早已举手投降,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
面对怒气冲冲的葛俊,即便贵为学宫的祭酒,他也终于招架不住。
“老葛,这件事与我无关。少宗伯那里亲自派人来处理这件事。这件事你不是不知道有多麻烦。”
学宫祭酒拍着额头,像是一头被蒙上了眼睛拉磨的驴,在屋子里不断地转悠着,无可奈何地解释起来。
“首先,这个陈旭除了交白卷的那几科外,其余全是满分。尤其是九数一科,如今评卷完成,最后一题答出的只有他一个。倒数第二题也不过区区数人。”
“若按照往年的办法,各科成绩单列出来,你知道会有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吗?都说贵者恒贵,那是因为血脉优越,结果呢?结果一个贫民窟的髡发之徒,低贱的不能再低贱的人,碾压众贵族学子,在一些科目上拔得头筹,这件事你考虑过没有?”
葛俊不问政事,学宫祭酒却不能不问。
贵族与齐王之间矛盾重重,齐王开恩允许贫民报考学宫,甚至想要预留一部分名额给贫民子弟,这都让贵族颇为不满,认为这是齐王想要集权,借寒门中人乃至贫民之力收拢贵族手中的权力。
双方在这件事上的明争暗斗不知凡几。
齐王特许庶民贫民参加学宫考试后,便把考场改名为贡院,这是官方叫法,正如那日采风女问陈旭时,用的也是贡院而非考场。
何谓贡院?那是将一国之才为贡品献给齐王。
贵族进奉国王的,那叫献,不叫贡。
齐王取名为贡院,却不叫献院,其中意义耐人寻味。
当然,往年都没有这样的情况,贵族子弟出生便不为生活操心,可以静心读书,更可以聘请西席,单独传授。
贫民子弟大部分都没钱上学,只能运气好遇到讲学的游士或者在弄堂里讲学混口饭吃的老师,运气更差一些可能还需要半工半读。
贵族子弟成绩向来碾压那些贫民子弟。
故而以往出成绩的时候,都是各科分开,再列总分。
使得科科碾压,总分也碾压,彰显优越。
今年出了这么样的怪事,那个陈旭的成绩实在太过高调,再加上葛俊出题的难度,更是让这种对比急剧强烈。
也幸好因为卓荦的事,否则的话,今年这一次招生考试,定会让贵族的颜面无处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