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芷摇头:“不,我的信很平静。”
娘娘腔索性坐下来:“你为何会对这样的梦感到安心?你感觉这样很有格调吗?别矫情了,这样只会让人感觉你不正常,你真的喜欢那些荒诞不经的怪物吗?你感觉喜好那些东西很标新立异吗?你...说你什么好呢?”
何芷不想解释那么多,可也不想不解释,她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我感觉那地方很深,我感觉自己很安全。”
娘娘腔一愣:“安全?”
何芷这样解释自己的话:“那里没有恶意。”
娘娘腔摇头:“这就叫二类幻想症。”
何芷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娘娘腔解释:“也就是,成形的价值观,与尚未脱离的幼稚想法互相混杂,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的恶意。”
何芷没说话。
小石城里有一片空地,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
夜深了,梦也深了。
何芷没有今天没有看那张壁画,所以梦见的东西不太一样,她梦见了一个小女孩,一个流浪的女孩子,在花海边的小镇上,靠捡垃圾和偷东西渡日,没一个人喜欢她,小镇上的人讨厌她就像讨厌一个没用的破烂。
何芷自然而然地醒了,她看见娘娘腔在看一本很厚的书。
“你啊,对人这种东西似乎有轻微的恐惧症...”娘娘腔似乎在自言自语,“所以才会...嗯?你醒了。”
看来他刚才的确是在自言自语。
娘娘腔将灯烛拿在手里,在何芷眼前一晃而过:“你这次看起来是真的做恶梦了。”
何芷摇摇头:“那是些很平常的东西。”
娘娘腔哦了一声,似乎没相信何芷的话。
何芷突然问:“在必要的时候,你会在背后捅我刀子吗?”
娘娘腔是这样说的:“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
于是何芷看了看那张壁画,继续睡觉。
何芷面前又出现了那扇巨大的门,但这一次,她只是这么站着,等着醒过来,或者,出现什么变化。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叹息,在那叹息中又藏着千万声锋利的尖叫,尖叫中又夹杂着无数污言秽语,远远的,开始由远及近。
何芷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片麻木,她背后的地道深处,那一片化不开的暗色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踏水而来。
在今人作呕的声响越来越大的情景下,一个异形的躯体蠕动而出。
那是由无数人体揉黏而成的巨大蛆虫,臃肿的身体几乎挤满了整个地道,目之所见,都是扭曲的人首,四肢,躯干,那些连起来的人身笑着,哭着,低语着,咆哮着,呢喃着,尖叫着,无力地摇摆着,疯狂地舞动着。从后边靠近了何芷。
一起吧,一起来吧,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啊,一起吧,一起死去,一起去那黄泉之地,去那尸骨如山之地,然后一起重生,在那毁灭之目,我们的同伴将多如凡世红尘之数!
是邀请,是命令,还是乞求?不知道,魔鬼在身边时耳语时咆哮,在这一片污秽中,翻滚着,爬行着,这是地狱中的业境吗?不,这里比地狱更肮脏不堪。
在一起吧...不然,就只有一个人了...
一个人吗?何芷笑了,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她看着那个怪物,那个怪物瞪起身上无数个脓疱,似乎也在看着她。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她看见了娘娘腔,满身是血的娘娘腔。
“哟,这谁家大小姐啊,终于醒了,您睡得好吗?”娘娘腔的口气里忍不住的鄙夷。
“怎么了?”何芷问。
“有刺客,真奇怪,怎么会有刺客?”娘娘腔的肩膀上血肉模糊,在骨头肌肉之间,似乎有些金属一样的东西在闪闪发光,“但更奇怪的是,你小子怎么睡得那样死,叫都叫不起来?”
何芷不是小子,不过何芷更在意的是,娘娘腔说话现在可不娘娘腔了。
“或许是因为我吧。”何芷说,“你为何不丢下我。”
“因为你和我有对等的理念。”娘娘腔说。
何芷低声说:“理念?”
娘娘腔突然像个男人了,不,他本来就是个男人:“杀黄安啊!我家主让我杀掉黄安,我就要杀掉他!”
何芷笑了,似乎释然又有点伤心的样子:“所以,我也只是你的一个工具。”
娘娘腔摇头:“你不是工具,你是和我有相同目标的人,和我对等的人,你和我一样,都受到过一些恶意,也都将他人的一个需求当成了自己的目标,我是一时,你是一生,你和我都期待着旅途结束...却又不太想看见旅途结束后的自己,所以,你选择了漫无目的的流浪,我选择了酷刑和折磨人的手段。说到底,我们都一样,走着别人给的路,也走着我们自己的旅途,我说,你难道不想看看你我旅途结束后的样子吗?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何芷低头:“我的旅途结束之后,我大约也会和黄安一起去吧。”
娘娘腔笑了笑:“那时候,你愿意让我来结束你吗?”
何芷不说话。
娘娘腔咧嘴:“你问我会不会捅你刀子?我告诉你,我不确定,因为这个情况是掌握在你手里的。”
娘娘腔继续说:“接下来的路要不要一起走,这个回答的权力依然属于你,来吧,给我个准信吧。”
你看,这个世界果然都是些恶意。何芷如此想。
三日之后,何芷和娘娘腔离开了春山,走之前,何芷回头眺望春山的花海,灿烂的花海绽放着,就好像一场狂欢。
她又一次想起了她的梦,那黑暗的地道中没有狂欢,只有一个怪物,无奈地蛊惑着一个麻木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