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竹海在青梗山上,实际上这并不正确,竹海覆盖了青梗山,还有周边的好些小山,甚至金梁城南一大片地方也被竹海所包围,故而有人说,青梗竹海,是距离人间最近的一处险地。
才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竹草叶片上大大小小水珠好像露滴一样,在黑暗中依然晶莹剔透。
竹林草丛中,才从艾珠房间里消失的黄安哼着歌,身怀昆红三釭之重器,慢悠悠地往前走,来到了一丛矮竹前。
“三叶竹。”黄安摸摸下巴,看着眼前一枝六叶的竹子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其实这还是三片叶子,只不过每一片叶子被剑气削成了薄薄的两片。”
黄安抬头,看向山坡上:“如此说来,青梗山的竹子无论种别皆比寻常多一倍叶子的缘故原来在此啊。”
“好凌冽的兵伐之气,好霸道的剑。”黄安说着,表情严肃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风吹来,风不大,回旋在竹林里却竟有兵戈交击之声,四周的温度也陡然下降。黄安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怀里的昆红之器猛地振动起来,这把冰冷的天下名剑此时竟如活物一般,以至于黄安感觉自己怀里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条大黄鳝。
没错,黄安第一反应并非“忽来兵气寒,怀中古剑鸣”,而是,哎呦,长剑变黄鳝啦。
“不要担心。”黄安低语,按住宝剑,“就算住在这里的真是那位,就算那位真把你折了,我也会另寻能工巧匠将你重铸。”
“所以,不用担心什么。”黄安念叨着松手,长剑也恢复平静,黄安深深吸气,想继续前行。“昆红名器怎会畏惧?反倒是客人您,将心里的惶恐外露无疑。”三叶竹的后边传来声音,黄安闻声寻去,只见那丛三叶竹后有一片空地,地上绿草绒绒,中间有扁扁的大石一块,自成石台模样,现有一男子,散一头黑发,白袍披身,身前木碟里一壶酒,一盘切开的肉,却有两个碗。
黄安并没有对这样一幅画面产生什么吃惊诧异的感情,他瞧了一眼白衣男人,便抬起头看向天空,阴云遍布的天空此时却有一道月光洒下,冷清清地照在男人的身上。
“就好像云天也被切开了一般啊...”黄安喃喃,然后躬身行礼,“青州细江黄安见过大人。”
“行走江湖也不知道报个假名。”男人笑道,“你倒是心大。”
黄安再拱手:“大丈夫行得正立得直,无需作假,况在您面前,作假还不是和冥君捉迷藏,找死吗?”
男人招手:“过来坐。”
黄安微微苦笑:“请大人怒在下失礼,我还要去追一个人。”
男人勾勾手指:“过来吧,别装傻充愣,既然我都来了这里,那你要找的女人自然已经回去。”
黄安那一脸笑容的味道顿时又向黄莲靠了三分,他再三施礼,方才走到大石边坐下。
“让人有些惊讶。”男人给两个碗里都满上酒水,“我以为你会更加放纵一点的。”
“或许在别人身边是这样的。”黄安挠挠头,“但您不同啊,您曾经,啊不,您现在也是我的崇拜啊。”
“这不是好事情。”男人说,将那一盘子烤好的肉推过来,“烤竹鼠,这是青梗山独有的,在东都似乎被称为地宝,和山珍榛鸡还有海味鹿角贝齐名,你吃一点。”
黄安拿起一块烤好的肉,送入口中,苦涩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明快起来:“厉害,就这一口,这辈子值了。”
“这种折损气数的话也就你能说的如此肆无忌惮了。”男人有些感慨,“能问个问题吗?”
黄安一边抓烤竹鼠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表示可以。
“这才像我听到的你的样子。”男人摇头笑笑,“你因何事找那上山的孩子?”
黄安脖子一哽,咽下一大口肉,挠挠头:“大人,这事怎么说呢?这样吧,您看您这里有酒有肉,我这里呢,有个故事,不妨给您讲讲,如何?”
男人伸手示意请便。
黄安于是指指远方:“那里,千里之外有座城名为雍州,雍州旧称西府,西府有海棠,据说春来绽放之日,如绯云天,可比拟江南山城西的樱灵山。几年前,唐家曾前往那里,带回了自己的一道血脉,一位本不该存在的女孩子。出于某些原因,他们没有处理掉这个女孩子,但是,将血脉遗落在外的人却遭到了惩戒,恐怕尸骨无存。悲伤的女孩子于是在山后偷偷种下了一棵海棠树,每当到了清明,少女会以巡山为名,来那里烧纸。直到今天,她来到这来,竟然发现有个浪荡不羁的富家子弟为了烧一顿肉吃,砍了海棠。此恨若不杀人,如何可平?于是少女拉弓引箭,欲射杀那个混球,没想到那混蛋别的不行,一对眼睛却是好使,摸黑上山,几下将其按到。这还不算,那个坏东西还使钱蛊惑了她亲爱的哥哥,让她哥哥待其如上宾,非但没有什么表示,反而堂皇住进了她家...”
黄安呡口酒,表情痛苦地将其咽下去,继续说:“少女气不过,于是想起了家族中的那个规矩,能登上青梗山者有机会拜青梗山主为师,有机会请山主为其讨回怨恨,嘛,师父为徒弟出头也算是理所当然了,这倒是个办法,于是少女就上山了。”
黄安再次拈起一块竹鼠肉:“如果我是少女,大约就是这样想的。”
男人也嚼了口烤肉:“错的不少,大体算对。”
黄安塞肉入口:“半猜半蒙,大体不差已经可以偷笑了。”
男人眺望青梗山:“唐明明天赋剑骨,根底绝佳,如不出意外,可成下代剑圣,倘若我仙游而去,此女能为我中州剑道扛鼎三甲子之数。”
黄安笑笑,没说话。
男人看着黄安:“然而,一位大师的诞生不仅需要天赋勤勉,还需要气数,需要大势,顺势而为,才不至夭折,唐明明气数太薄,需韬光养晦,先生出气机,再行修术之道,方才能成一番大业,不然,当有天刀断颈之厄。”
男人有些落寞地顿了顿:“然她与唐家有大仇,他日若是得道,必定有所报应,是故,她先未动,唐家的气运便已知晓,于是招来了你二人,伐了唐明明的树,致使唐明明怒极之下闯我青梗山,破了她成器的机缘。而今,此子再无可能和你作对,未来也无力覆灭唐家,可惜啊,我之后,九州剑道必定沉寂千载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