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积云未散，无星无月。

艾珠简单地扫了扫地，将送来的被褥铺好，然后窗户打开，坐在窗前静静地等待，果不其然，很快她就听见了一声哨响，一个人影跳入屋子来。

那人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打了个饱嗝，然后理所当然地往床上一躺，发出愉快地哼哼声：“哎呦，还是床上舒服啊，比草堆里得劲，虽然我没睡过草堆。”

艾珠皱着眉头：“少爷，我们这是在外边，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人家给你准备了房间你还跑过来干什么，给人看见了多不好。”

“闭嘴，你这色婢，还不是你自己打开窗户趴在窗边给我玩望眼欲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黄安骂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说吧，什么事情。”

“人家真的只是把窗户打开通风换气...”艾珠嘟囔，又低声说，“少爷，我感觉有些不安，那位唐恒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自己问他不就得了？”黄安叹气，“我保证啊，今天晚上他指定会来找你。”

艾珠摇头：“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黄安冷笑：“身为黄家少主，青州第一纨绔我还能看不出那小子的心思，我要是看不出那小子的心思我也不用做他的偶像了...那位唐恒对你有几分意思，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动强，但调戏是一定会做的，所以我才过来，有我在这里，虽然有损我的风评，但至少那位唐恒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艾珠皱眉：“不能偷偷溜走吗？”

黄安叹气：“那个叫唐明明的非常麻烦，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们好像的确得罪了那个女人，她对我动手完全是不要命的举动，这很麻烦，如果不处理的话。”

艾珠想了想：“好像那个唐明明去后山竹林里了。要杀吗？”

黄安扭头看向艾珠：“出了青州，我已经不再是那呼风唤雨的黄家少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路上开杀戒，被官府盯上可是相当大的麻烦。况且唐家乃具区金梁的地头蛇，这更麻烦。”

艾珠凑过来：“那么需要珠子帮忙吗？”

黄安眉头一挑。

“不用太多，少爷，只需要一点点海蓝香。”艾珠轻声说。

黄安看着艾珠。

艾珠看着黄安。

“认真的吗？”黄安问，而艾珠点头。

“总是有些事情呢，会让人变得勇敢。我妈说的。”黄安一咧嘴，从随身布袋里摸出指甲盖大小一小纸包，丢给艾珠，“别玩过火了，省着点用，我这里不多了。稍稍地，戏弄一下那位唐恒吧。”

和外人想象的不同，唐恒虽然是个膏粱之子，但的确有三分手腕，并非是那只不学无术，只知欺男霸女的普通恶少，至少唐恒会思考一个问题，这个男能不能欺，那个女可不可霸。

其实在山上的时候，唐恒就有杀人夺女的冲动，但看见黄画马那把上好的古剑，还有那么一大把银票，唐恒罕见的感觉人穷志短，潜意识告诉他对方也是个有来头，而且来头很大的主，必定在自己之上，而且他还姓黄，很可能和自己崇拜的那位细江黄家少主有关，这样深藏不露的一个人绝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唐家旁支可以抗衡的。

然而...总有些事情会让人变得勇敢，比如精虫上脑就会让人变得色胆包天。

所以，唐恒还是来了，提着酒壶，拿着两盏杯子，他是这样考虑的：反正对于那位黄姓的少爷来说，绿衣少女只不过是个侍从，应该不会有娶妻入门的打算。那么，要是自己和少女两情相悦，还是有可能让少女留下的，毕竟自己那么英姿勃发，还能给少女一个名分，少女应该会动心的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成，能和少女夜饮一番也不算亏...就算不能夜饮一番，能到门口说说话也很不错。总之自己应该试试，大不了挨一顿打。

反正在他看来，这事要是能成，那便是挨打血赚，打死不亏，呸，打死也是血赚。

带着这样的考虑，唐恒凑到房门前，轻轻敲门，他瞧着门好像没锁，但寻思着如果推门而入难免有些唐突，现在正是培养好感的时机，可要文雅一点。

敲完门少女肯定会问自己为什么过来，这个问题如何回答妥当也值得深究，那么——

唐恒正绞尽脑汁地琢磨着，却听门中传来疏懒的声音：“请进吧，门没锁。”

连人都不问一下吗？唐恒一愣，南边的女孩子都这么开放胆大吗？

愣归愣，唐恒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做成反应，他推开门走进去，只见少女端坐于窗边方几旁，正手持药杵，捧一小碗，碾磨着什么。

那小小的碗盈翠逼人，令唐恒心中小小地惊了下。随即他闻到了一种味道，就好像一朵烟花绽放，迸散开来的并非火焰，而是种种香气，有成熟的果香，还有花的味道，有些闻起来好比干燥的烟草，另外一些却如酒水般酣醇。

唐恒微微有些愣神，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站在阳光下，面前是盛开的花园，姹紫嫣红的色彩在一瞬间像个梦一般闪过，他下意识眨眨眼，却发现幻觉早已消失，他面前是歪着小脑袋，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绿衣少女。

唐恒感觉自己从一个梦境又掉到了另一个梦境中去，但这个梦境却无比地真实，这使得他产生些许错乱，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自己走神。

“这是什么味道？”唐恒还是有些发愣，连原本想好的招呼都忘了打，直接问道。

“啊，是唐公子。”少女起身施礼，“如您所见，奴婢正在给少爷研磨香料，一会给他送去。”

“香料？”唐恒微微惊讶，“黄兄果然讲究，睡觉焚香。”

“对助眠效果很好哦。”少女这样回应。

唐恒头还是有些晕，他暗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微微的刺痛使得他的头脑变得清晰：“是的，不少香料可以安神。”

少女点点头，很认可的样子：“是的，会让你暂时忘掉惶恐和不安。”

唐恒感觉有些奇怪，对话竟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进行下去了：“什么料子？混香，净香？北方溟海的灰龙涎还是南面孤岛的墨奇楠？”

“净香，比龙涎奇楠还要好的哦。”少女咧嘴笑，“你猜猜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让唐恒犯了难，他根本不懂香道，自然也不可能辨出少女手中的料子，可他分明看见少女眼中闪烁着些期望的光，这很显然，少女是希望他懂香道，回答上来的。

没办法，只能蒙一把了，唐恒暗地里祈祷了一下具区湖神，就要开口胡抡侃，却听见少女慢悠悠地说：“唐少爷，您要是没把握可以尝一尝哦，我想啊，您一定能分出这香是南料还是北料。”

说着，少女将茶碗递了出去。

唐恒接过茶碗，望一眼碗里碎若星屑的黑色末子有些进退不得，倒不是担心这东西吃下去闹肚子，身为唐家接班人之一，他幼时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在青梗山的剑痕山谷里，比香料更奇怪的东西他也吃了不少，他所担忧的是万一尝了却没分辨出来，会叫少女嘲笑，会被少女看不上。

然而碗在眼前，又有少女一双乌玉眼眸瞧着，唐恒感觉自己那千般手段，万种说辞到这会是一个都用不上了，没奈何，索性大指头一抹碗中间，伸出舌头一舔，闭着眼打算蒙一个，可还没说出话，嘴里的味道先炸开了，一股冰凉凉的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唐恒只感觉自己好像含了一口冰气，这股子气比北方冰原上的朔风还要寒冷，却柔嫩的像是初开的花的瓣，隐约带着生的喜悦和欢歌，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