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陈文祺快马赶回陈家庄。陈瑞山夫妇一见儿子回家,喜出望外。
陈瑞山伸手接过陈文祺手中的缰绳,交给景星牵去饮水喂料。转身向陈文祺问道:“祺儿,从武昌到黄州,不是要坐船吗,怎地骑了马回来?你妹妹可找着了?”
见问到沈灵珊,陈文祺顿时神情一黯,摇摇头说道:“爹爹、娘,姗妹还没有任何音讯。”
陈瑞山眉头一皱,有点不快地说道:“没有找到?没有找到继续找啊,你跑回来干什么?”
“爹爹,孩儿是从大崎山回来的。”陈文祺解释道。
“啊?你到师父家去了的?”
“没有。孩儿奉旨领兵到大崎山招讨暴民,遇到了困难,想请五叔前去助孩儿一臂之力。”
“你说什么?奉旨招讨暴民?大崎山哪儿有什么暴民?我们这里怎么没有听说过?”陈瑞山惊诧地问道。
“这个?也许是还没有传过来吧?”
“祺儿,大崎山离我们陈家庄不过百余里地,真有什么暴民闹事的话,早就搞得人心惶惶的了。哪能连远在京城的皇上都知道了、咱这本州本府的人都不知的道理?”陈瑞山还是不太相信。
“这事是有点蹊跷,不过他们在寨子前摆下了大阵,正与官府作对哩。”
“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孩童都懂,谁吃饱了没事做与官家作对?只怕是官府欺人太甚,官逼民反哩。孩子啊,爹爹让你读书习武,是希望你保国安民,如果用来对付百姓的话,这书不读也罢,这官不做也罢。”陈瑞山有些激动地说道。
这时,陈祥山刚好来到堂屋,听说陈文祺率兵平暴、还要请自己前去帮忙,便接着大哥的话说道:“祺儿,以往五叔什么事情都由着你,可今天这件事的确做得不妥,别说五叔不会去帮忙,便是你自己,只怕还须掂量掂量,可不要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忘了根本啊。”
“爹爹、五叔,您们教训的极是。祺儿哪能忘记您们一贯的教导?正是因为担心乱杀无辜,这才回家请五叔出马的。”陈文祺便将事情的原委以及自己的打算向爹爹和五叔详细讲了一遍。
陈瑞山、陈祥山两人听罢,才知错怪了陈文祺。陈祥山一消除疑虑,马上对那阵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将陈文祺拉到自己的房间,共同推演闯阵之法,直到深夜。
翌日清晨,叔侄两人快马加鞭,不到午时便赶到方家寨前。沈清、冯斌正引颈相望,一见两人回来,便迎了上来。
陈祥山、沈清两人寒暄了几句,马上便言归正传。
“祺儿,要不要陪同五叔先看看阵型,商量个万全之策,明日再进阵如何?”沈清问道。
“不必了,此阵再普通不过,昨晚我与祺儿推演了两个时辰,一切不在话下,我们这便进阵。”陈祥山抢先答道。
沈清见陈文祺在一旁频频点头,知道他们主意已定,便对二人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阻拦你们了。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你们要分外小心、确保安全。闯过闯不过,天黑之前一定要出来,否则的话,我便率兵掩杀进去。”
陈文祺说道:“按理说,孩儿与五叔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应该能够闯出此阵,但出阵后能否见着方浩钰或者见着方浩钰谈的如何,这个时间不好确定。这样吧,如果听到一短一长的啸声,你们便领兵冲进去。”
计议已定,陈祥山、陈文祺解下佩剑,赤手空拳来到“冲轭阵”前。陈文祺气沉丹田,扬声叫道:“在下二人欲见贵寨方浩钰方寨主,未带武器经过此阵,还望行个方便。”
说完等了片刻,不见任何动静,便与陈祥山双双向前踏入阵门。
就在两人踏进阵中的那一刻,一阵疏密有致的鼓声骤然响起,只听“呀”的一声,原先纹丝不动的队列像剪刀一般向两人“剪”来。陈祥山与陈文祺成竹在胸,按照早已推演的方法,背靠背微侧上身呈“人字”雁行姿态向“剪刀”口最窄处冲去。就在双方甫要接触之际,一阵密集的锣声传来,面前的“士兵”队列急速后退,身后的“士兵”队列迅速合拢,一眨眼形成一个方向完全相反的“剪刀”,向两人的背后“剪”到。两人不慌不忙,身形一转,又形成一个新的“雁阵”向来处的“剪刀”口最窄处冲去。顿时,阵内锣鼓声交响,“剪刀”时开时合,陈祥山、陈文祺两人不断变换方向,始终向“剪刀”口即将闭合的地方出击,身形越来越快,锣鼓声也随着他们的身形急促的转换,渐渐地失去了从容,节奏感大不如前。不多时,已有部分“士兵”颠倒了“闻鼓出击,闻金退兵”的概念,原先进退有据的队列开始凌乱。两人一见时机成熟,不再躲闪腾挪,伸指向早已认准的几个带“兵”小头目肩窝点去。几人被点中“中府穴”后,顿时气滞血淤、头晕身麻,行动滞凝。失去调度的队列瞬间大乱,调度进退的锣鼓声也随之寂灭。
叔侄两人正准备冲出阵型、进入寨子寻找方浩钰时,忽见面前杂乱的人群迅速往两边一分,瞬间让出一条通道。
陈祥山笑着对陈文祺说道:“不错,这个方浩钰是条汉子。”
“何以见得?”陈文祺反问道。
陈祥山朝人们让开的通道努努嘴,说道:“你看,阵型一破,他就让出大道请咱们进寨,这还不豪爽吗?”
陈文祺正要说话,忽见一人手持长刀,大步流星地自阵外而入,边走边喝道:
“呔,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来破我的阵法,莫非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陈文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寨外见过一面的方家小姐方浩玲。于是抱拳遥施一礼,说道:
“方姑娘,在下陈文祺,这位是家叔陈祥山,冒昧进阵,祈望海涵。”
方浩玲转脸向陈文祺上下瞧了一阵,微皱蛾眉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本姑娘?”
陈文祺哑然失笑,这个方家大小姐虽然貌美无双,记性却是不敢恭维,昨日见面今天就忘了,遂提醒道:“咱们昨日在寨门外见过面的,方姑娘难道忘了不成?”
方浩玲怒道:“胡说!本姑娘昨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整天都呆在屋里,怎地在寨门外与你见面来着?”
“咦?”陈文祺实在不明白这方家大小姐为何矢口否认昨日的事情,而且语气神态也与昨日大为不同。正要详询,只听“方浩玲”一声暴喝:“咦什么咦?你们闯乱了本姑娘的阵法,是要付出代价的。看刀!”话音未落,手中长刀平端,望陈文祺、陈祥山两人腰间砍来。
百忙中陈祥山对陈文祺说道:“祺儿退开,让五叔陪她走几遭。”
陈文祺退出圈外,说道:“五叔,拿捏住分寸,可别伤人。”
陈祥山笑道:“这还用你教吗?”边说边向前跨出一步,单掌一立磕在刀柄上,将已近腰际的长刀荡开,笑嘻嘻地对“方浩玲”说道:“看你长的花容月貌,应该在闺房里头相夫教子才对吧,怎地跑出来打打杀杀的?完全没个淑女的样子。”
陈文祺发现五叔犯了和自己同样的错误,来不及阻止,心想他也要遭到“方浩玲”的呵斥了。
果然,“方浩玲”一击不中,又被他嗤笑,越发地气极,娇叱道:“休得胡言乱语!本姑娘还是黄花闺女,哪有什么夫相子教?”
陈祥山一愣,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尚未成婚,当下解嘲似地说道:“是了,哪个男人敢娶一个成天舞刀弄枪的女魔头?不过,在下……”
“方浩玲”柳眉倒竖,截口喝道:“闭住你的臭嘴。你弄坏本姑娘阵法的账还没算,又来占本姑娘的便宜,真要讨打不成?也罢,本姑娘就赏你几刀。”说完长刀一竖,向陈祥山头顶砍到。
陈祥山“呵呵”一笑,说道:“冲轭阵都没有难道在下,何况区区一羸弱娇娃?只是我平生不与女子过招,这却如何是好?好吧,我不动手,看你能奈我何?”说毕双手一负,在方浩玲的刀光幻影中游走起来。
“方浩玲”见他不还手,不好太过相逼,手中的长刀便缓了一些。但口中犹自强硬,当听到陈祥山说“冲轭阵”没有难倒他时,便将樱桃小口一撇,满含不屑地揶揄道:
“真是无知者无畏,你知道此阵的威力有多大?若非见你们放着大部队不用,空着双手来闯阵,便有十个你这样的人,也早被剁成肉泥了,此时还能容你在这里大吹法螺?”
“方浩玲”此言不虚,能够记入兵书之中的“冲轭”大阵自然不可小觑,尽管是山民们临时“凑阵”,若是竭尽全力,合陈祥山、陈文祺两人之力,也决非如此轻易地破了。但要说陈祥山对阵型“无知”,那可是大错特错。
陈祥山听了她的话,又是“嘿嘿”一笑,说道:“冲轭阵固然厉害,那也看阵中兵将是不是那个事,”他用手团团一指,“似这等……哼哼……”
“方浩玲”见他面露轻蔑之色,不禁怒道:“这等什么?这等乌合之众是吧?好,就让你看看这等乌合之众的手段。来呀,重……”
“方姑娘,别,别……”陈祥山见她要重新发动阵势,连忙摇手劝阻。
“怎么?怕了?”“方浩玲”心知重摆阵型并无胜算,陈祥山出言劝阻,她便见好就收,但口中兀自强硬。
“怕?哈哈哈”陈祥山大笑,一个“铁板桥”避开“方浩玲”斫来的长刀,继续说道:“大小姐,请恕我直言,排兵布阵不比单打独斗,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阵型如非中规中矩,人再多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
“方浩玲”一愣,反诘道:“你说本姑娘这个冲轭阵使得不规矩?”
陈祥山一边躲避她的长刀,一边说道:“差了不止一点点。”
方浩玲将嘴一揪,不服气地说道:“哪里差了?若非不忍心伤了你们,本姑娘将阵势真正发动起来,你便知它是不是中规中矩的了。”
“井蛙之见。”陈祥山酷爱阵法,难得遇见“知音”,他见“方浩玲”亦谙此道,不免见猎心喜,早已忘了陈文祺邀他来此的初衷,向“方浩玲”“指点”起阵法来:“孙子曰: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故尔列阵须先治兵,要使士兵做到闻鼓出击,闻金退兵,步调一致变阵时是直击还是迂回,要靠阵中领兵看中军旗予以调动,不能自行其是。适才闯阵时,你见我俩身形变快,便加快擂鼓鸣金的节奏,意图以快打快,殊不知你手下的兵士并未受过正规且长期的训练,根本做不到闻鼓出击,闻金退兵的要求,以至自乱阵脚。与其说此阵是我们叔侄所破,还不如说是姑娘自己所破更为妥切。”
“方浩玲”亦是喜好阵法,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山野草民从未受过正规训练,能够让他们按位排列、闻声而动已是十分不易,要做到乱军之中进退有序却比登天还难。但陈祥山这番“高论”,竟让她有遇见了“知音”之感,“你……你也懂阵法?”
陈祥山闲庭信步般继续游走,似谦虚似自豪地答道:“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