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五回 劫后重逢(1 / 2)鞘中霜色首页

六月的江南,正值梅雨季节。

丝雨绵绵,雾霭重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梅雨时节特有的气息。

雨声淅沥,如诉如泣,更加勾起游子们的思乡情怀。

一辆双辕马车自北向南疾驰而来,车辕上坐着一人,竹笠蓑衣,手执长鞭缰绳,策马疾行。

“吁”

波涛汹涌的长江,横亘在面前。赶车人“吁”的一声勒住马缰,回首向身后的车舆中说道:“义父、沈姑娘,我们到家了。”

“啊?我们到家了。”随着一声清脆的欢呼,轿帘掀起处,一个美艳少女偕同一个短髯中年人一前一后跳下马车。二人不顾细雨霏霏,快步走到岸边极目远眺,深情地凝望着南岸烟雨中栉比鳞次的建筑物。

美艳少女靠过来,一手轻轻挽住中年人的手臂,一手指着对岸,欢快地说道:“爹爹,我们到家了。看,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了”中年人喃喃自语,大滴的泪珠无声地滑落在腮边。

“曾栽杨柳江南岸,一别江南两度春。时间真快啊,一晃离家两年了。”陈文祺也是感概万千,思念起远在另外一条河边的双亲。

“义父、沈姑娘,您们先寻渡船过江吧。我寻个店家将马匹寄养了,再过江去府上拜见义母。”

“那哪成?你去寻吧,我们等你一起回家。”沈清说道。

“也好,我去去就来。”陈文祺说完,跳上马车寻找店家去了。

望着陈文祺的背影,沈灵珊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暗淡起来。义兄寄存马车,是打算回乡探亲之后,再乘此马车返京赴任,到那时天各一方,相见无时。

不一刻,陈文祺便即回转,三人乘了渡船回到南岸。下船的那一刻,陈文祺恍然忆起伫立在猎猎寒风之中的那个俏丽身影。回首一看,伊人正在身边,不禁莞尔而笑。

“大哥,为何发笑?”沈灵珊问道。

“记得去年我与翁公子联袂赴京赶考,沈姑娘便是送我们到这码头上。适才触景生情,故尔失笑。”陈文祺说道。

顿了顿,沈灵珊幽幽地问道:“大哥,刚才在长江北岸,听你吟了两句诗,可是白居易的七言绝句忆江柳?”

“对呀。”

“小弟才疏学浅,恰好只记得前两句,后面两句怎么说来着?”

陈文祺一听,立刻懂得沈灵珊的意思。自从负伤之后,这段日子与沈灵珊形影不离,相处甚欢。今日一别,相见又是何年?一时竟是忧心悄悄、黯然神伤。

不知有意无意,沈灵珊追问道:“大哥,难道堂堂三元及第的状元公,也不记得后面两句么?”

陈文祺强作笑脸,毫无顿挫地念道:“遥忆青青江岸上,不知攀折是何人。”

“不知攀折是何人……不知……攀折是何人?”沈灵珊泫然欲泣,凄迷地低吟着。

陈文祺看在眼里、痛在心中,若非乃父在侧,他真想将心爱之人一拥入怀,向她倾诉自己的情思。他想了想,对沈灵珊说道:

“沈姑娘,其实吟咏江南的好诗句不止这首忆江柳,前朝诗人虞集的听雨也写得不错。屏风围坐鬓毵毵,绛蜡摇光照莫酣。京国多年情不改,只听春雨忆江南。你听,写得多好。”

他将原诗“京国多年情尽改,忽听春雨忆江南”两句中的“尽”改成“不”、“忽”改成“只”,不啻于暗中向沈灵珊表明了自己心迹:身在他乡,此情不改,纵然满眼“春色”,只忆“江南春雨”。这何尝不是别样的海誓山盟?沈灵珊听罢,心中立刻舒坦透亮起来,俏丽的双颊涌起红晕,眼睛再也不敢直视爱郎。

沈清虽然文化不深,对这“遥忆青青江岸上,不知攀折是何人”、“京国多年情不改,只听春雨忆江南”的意思不太明白,但见两人那缱绻悱恻的模样,也猜出了个八八九九。他暗叹一声,决意要尽快解开心中那个“结”,以早日明确两人的关系。想到此他故意打岔道:

“珊儿,若你不说,待会爹爹与你娘相见,你猜她还认识爹爹否?”

“爹爹,我娘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您,不信我们打赌。”

“信,爹爹相信。”见女儿神情好转,沈清很是高兴。

“爹爹,这就是家了。”沈灵珊说完,拔腿向里屋跑去,边跑边喊:“娘,珊儿回来了。”

韩梅正在房中打坐念佛,听到女儿的声音,忙睁开眼睛,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轻盈的身影飞奔而来,一头扎进自己的怀中。

韩梅紧紧地抱住女儿,亲吻着她的秀发,口里喃喃地说:“珊儿回来了,珊儿回来了。”

良久,韩梅松开双手,爱抚地将沈灵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笑吟吟地说道:“还好,没胖也没瘦。”突然面色一端,绷着脸说道:“你这野丫头,竟如此大胆,一人独自去宁夏?说,为娘要如何罚你?”话虽如此,绷着的脸很快被洋溢的喜悦所代替。

沈灵珊趁势撒娇:“娘”

韩梅又将女儿揽入怀中,轻轻抚摩着她的后背,说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母女俩亲热了一会,沈灵珊忽然记起外面的爹爹。她挣脱母亲站起来,捋了捋微乱的秀发,然后拉着韩梅的手说道:“娘,走,您看看谁回来了?”边说边拉着韩梅向外走去。

“谁回来了?你义兄吗?你这傻孩子,怎么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韩梅边走边问。说话间已经来到前堂,抬头一看,二十年来梦萦魂绕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顿时身子一颤,随即晃了几晃,向地上倒去。

沈清抢步上前,双手扶住爱妻,轻轻地说道:“师妹,我回来了……”

韩梅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二十年来刻骨相思的夫君:“师兄,真的是你?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说罢“呜”的一声,扎入沈清的怀中痛哭起来。

沈灵珊红着双眼,轻轻扯了一下陈文祺的衣袖,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看着怀中涕泪俱下的爱妻,沈清也是泪水潸然。二十年的死别生离、二十年的云愁雨恨,不知有多少衷肠想要倾诉。一路上,沈清设想过许多与爱妻劫后重逢的场面,此时竟是一个也用不上。他轻抚着爱妻抖动不已的身子,满含自责地说道:“师妹,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

情绪刚刚稍有平复的韩梅,一听夫君这句话,复又悲从中来,泪水如注。二十年来,爹娘逝去的悲痛,夫君、爱子生死不明的牵挂,小弟、的抚养,对梁芳兄弟的深仇大恨……这一切,没日没夜地噬啮着这个柔弱女子的灵魂二十年的饱经忧患,不堪回首更不敢回首!

“师兄,师兄,您回来了?”韩明激动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韩梅飞快地离开沈清,朝外面喊道:“明儿,快进来。”

话音刚落,韩明、沈灵珊、陈文祺和蕊珠等人已经走进前堂。原来,沈灵珊、陈文祺两人去知府衙门将韩明请了过来。

沈清与韩明紧紧相拥,尽皆热泪盈眶,恍如隔世。

沈清扶住韩明的双肩,动情地说道:“二十年不见,明儿不仅长大成人,而且还官居太守,出息了。倘若师父、师娘在世,那该多么欣慰啊。”说完已是泪流满面,韩梅、韩明姐弟俩早已泣不成声。

沈灵珊心中难受,连忙说道:“爹、娘、舅舅,今天我们全家团聚,应该高兴才是啊。”

三人赶快擦干眼泪,齐声说道:“正是,今天我们全家团聚,应该高兴才是。”

“师兄,当年我见梁德那贼子将霁儿挑落河中,后来你……你……可找到霁儿了?”韩梅满含希望地问道。

“霁儿?那是谁呀?”沈灵珊好奇地问道。

韩梅紧紧攥住沈灵珊的手,轻声说道:“珊儿,别打岔。”两眼紧张的盯着沈清。

沈清微微摇头,声音颤抖地说道:“没有。当时我被梁贼死死缠住,不能分身。后来将他打跑之后,再顺着河水一路寻找,直到长江出口,都没见到霁儿的踪影……”

韩梅又一次的痛哭流涕,悲声喊道:“霁儿,我的儿啊,你……你如今在哪?你是生是死,好歹教娘知晓哇……我的孩子……”

韩明亦是泪流满面,他怕姐姐伤心过度,连忙岔开话题:“师兄,后来呢?你怎么没来找我们呀?”

沈清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我担心你们的安危,便回头寻找你们,哪知回到原先的地方一看,除了一滩血迹之外,什么都没瞧见,心想你们断无生还的可能,一时万念俱灰,便横过长剑往脖子抹去……”

“啊……”明知沈清没死,韩梅还是惊恐万状,急急地问道:“后来怎么样?”

“只听叮的一声,一股大力将长剑荡开,我睁眼一看,一位年纪与我相若的义士出手救了我。他的一番话打消了我轻生的念头,复又振作精神去京城打探你们的消息。在京城流连了两个月一无所获,不得已便远赴宁夏,投奔夏尧叔叔。因锦衣卫耳目众多、无处不在,夏尧叔叔便将我的姓名倒过来,改名为秦森,这才在在军中隐藏了二十年。”沈清简单地说了自己的经过。

“难怪呀,这些年来小弟去宁夏多次,就是找不到师兄,原来是改名换姓了啊。”韩明感叹地说。

“这些年,愚兄也是多次潜回黄州府寻找你们,一样的徒劳无功。”

“是啊,我们也是近两年才醒悟过来,大家都是隐姓埋名,如何寻找得着?”

“师妹、明儿哦,你现在是堂堂知府,不能再像小时那样叫你明儿了师弟,当年你们是怎样脱险的?怎不见赵师弟和雪妹?难道他们另居别处?”沈清终于将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说了出来。

韩梅姐弟对望了一眼,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韩梅长叹一声,说出了当年的经过:

那一日

韩梅见爱子被挑落河中,霎时间丧魂落魄,呆若木鸡,全然不知场中情势危急万分。邬云一招逼退赵欣后,手中折扇一张,直向韩梅颈间斩来。赵欣一见,来不及运剑化解,迅速抢到韩梅身前相隔,折扇斩在赵欣的脖子上,割断了喉间血管,顿时血流如注,当场萎顿在地。邬云折扇余势未衰,继续向韩梅削去。赵欣强撑一口气,抱住邬云的双足,口中含含糊糊地叫喊道:“师妹快躲……”话未说完,被邬云一掌猛击后背,顿时经脉寸断,吐血而亡。

邬云一脚踢开赵欣的尸骨,收回折扇,双掌向韩梅胸前拍去。正当韩梅将要香消玉殒之际,只听“蓬”的一声爆响,邬云急速倒退七八步,方才拿桩站稳。韩梅身边早已立着一位青袍老人,呼吸之间,发出难以察觉的颤抖。

“邬云,当年在西樵山,岭南老怪多行不义,被五派掌门击杀。你们八凶惶惶如丧家之犬,逃之夭夭,从此销声匿迹。不想尔等今又重现江湖,为祸武林,今日老夫先取了你的性命,再追剿余下的几个孽障。”青袍老人说罢,缓缓伸出双掌,一股炙热的气浪向邬云袭去。

邬云一见眼前老者,气焰立时收敛。一见热浪涌到,拔腿便逃,便跑便说道:“今日在下势单力孤,算你有狠。但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你等着,他日邬某定要前来取汝性命。”转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若非老夫有恙在身,怎能容你全身而退?”青袍老人自言自语了一句。走到赵欣身旁,伸出两指探了探鼻息,又握住赵欣的手腕查看他的脉息,然后摇头站起来。

“爷爷,请您救救他吧,爷爷,我求您啦。”夏雪跪在青袍老人的跟前哭求道。

青袍老人长叹一声,说道:“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孩子,节哀顺变吧。”

夏雪一听,扑在赵欣身上号啕大哭。她与赵欣苦恋两年,最终喜结连理,原以为笙磬同谐、白头到老,谁知新婚燕尔,便天人永隔,教她如何不悲痛欲绝?

这边夏雪哭的昏天黑地,那边韩梅亦是神魂荡飏。爹娘惨死不到半日,爱子沈霁又被挑落水中生死不明,韩梅此时脑子一片混沌,欲哭无泪,只在原地呆呆地站着,对周围的情况视若无睹。

青袍老人走到惊恐莫名的小韩明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然后牵着他的手来到韩梅的跟前,见韩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用和缓的语气叫道:“孩子,你醒醒,这是怎么了?”

韩梅闻言惊醒,依稀记得是这位青袍老人赶跑了那个恶魔,再也压不住心里的委屈,拉过弟弟小韩明,姐弟俩相拥在一起,大放悲声。

“孩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快给爷爷说说,你们是怎么招惹上岭南八凶的,他们还有同伙吗?”

韩梅本是个有胆有识的女子,听青袍老人提醒,知道现在的确不是忧伤的时候,又从老人对邬云的态度上看出他不是一个坏人。便抹干眼泪,将爹爹如何发现梁芳与阿尔木暗中联系、梁德等人千里追杀、爹娘战死等经过简单的对青袍老人说了个大概。

“这么说,他们还有三个同伙没有现身?”老人问道。韩梅不知道梁德被沈清刺伤已成惊弓之鸟、单雪已护送鲍雨去黄州城疗伤,故尔点了点头。

“孩子,若放在平时,这几个蟊贼老夫并未放在眼中。可现在老夫大病未愈,内力根本提不起来,若是邬云那厮纠集同伙前来报复,老夫自问没法保护你们。你们这是要往哪里?老夫送你们去吧。”

“老爷爷,爹娘已去,我……姐弟再也无家可归了。”韩梅说罢,又流下泪来。

青袍老人沉思了一会,说道:“此地不能久留。这样吧,先带你们到老夫家中再说。”

说完让韩梅姐弟搀起还在恸哭不已的夏雪,俯身抱起赵欣的遗体,将韩梅她们带回自己的家中。

“师兄,你不是去黄州城看病买药吗?怎么这么快就打转了?”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迎上前,向青袍老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