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牵挂之事了了,少女又复先前的明快。看着外头光景尚早,又拉着王安歌问长问短,好似闷在宫里久了,等不及要寻个外头的人说说话呢。
“先生说,你这本事都是令师所授,有你这等高徒,想必也是这城中叫得上号的人物罢?”
王安歌坐于女君下首,倒也落得大方。
“师父并非什么权贵之家,况且,他老人家业已不在了。”
赫羽顿了顿,暗骂自己一句,怎么又问到了人家的伤心处了呢。
“令师固然不在了,先生既得了真传,他泉下有知,也必当欣慰之极。”
“得了师父真传的人确有,只是,非我罢了。”
赫羽眉宇间多了几分好奇,“咦?莫非,这世上还有歌艺妙过先生之人?”
王安歌垂下一双星眸,神色间半是温柔,半是忧郁,扬了扬嘴角说道,“那人如今也在城中卖艺为生,我帮她不得,她性子又高傲的很,即便我肯帮,她亦是不肯受的。”
赫羽虽还年幼,却也不笨,瞧着男子面上这神情,心下也猜了个七八,他口中的那人,是个女子无疑。
“所以,先生在北疆呆了一场漫漫寒冬,便是为了...”
王安歌轻叹一声,神色间几分苦恼亦真亦假。
“陛下说的对,自然是为了忘却她了。”
赫羽一愣,自己什么也没说啊。
不过,见他这份潇洒率真倒是颇为难得,不禁忘了自家身份,真当自己成了他可以倾吐心事的小女子,这么一想,只觉心中有好些疑问不吐不快。
“那先生既想见她,为何却裹足不前?”
“她如今身陷泥潭,我去见她,必叫她徒增烦扰。”
“若是先生不去见她,先生心中岂不是也有烦扰?”
王安歌定定望着眼前少女,苦笑一声,心道,这女君到底年岁尚小,还未懂得这情为何物。
望着她一张满是不解的小脸,不由得笑叹一句,“陛下啊陛下,你虽是一国之君,执掌天下,却也不是事事都能了然于心的。”
赫羽看着眼前之人似笑非笑的一张清隽面容,眉宇间的几分戏谑像极了昔日里亡兄笑骂自己的模样,一时间竟看的呆了。
王安歌被那痴痴傻傻的眼神瞧的几分不自在,忙出声打断,“陛下,何故出神?”
赫羽敛起眼角半滴泪,勉强定了定心神,缓缓说着,“听闻先生牵挂之人有此遭遇,朕也痛心,不知那位姐姐缘何会深陷泥潭之中,你二人为何又会遗憾分开?”
王安歌垂下双眸,温柔一笑,“在我心里,我从未与她分开过,而于她心中,我是如何,却是不知。”
“那为何不去当面问个明白?”
“我去寻过她几次,她却终究是不肯见我,伤心之下,我便独自去了北疆熬日子。”
赫羽叹了一声,“她怕是碍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怕你取笑她呢。”
王安歌笑望着眼前的少女,打趣道,“陛下还真是她的好知己呢,她性子确是清高,不过,我不怨她,只盼她知晓了我如今的遭遇,不取笑我便好。”
赫羽闻言,也不禁笑道,“看来,你二人的脾性还真是如出一辙。”
“还真叫陛下说对了,我两师出同门,脾性自然相同。说起来,我与她相识已近十载,她便是我那授艺恩师的独生女儿,算得我师妹。两年前,我师父因得罪了城中权贵,被下了大狱,他虽是江湖艺人,却极看重自家颜面,不甘受辱,便在狱中含恨而去了。师娘和师妹二人为了搭救师父,倾尽家产,最终却是人财两空,师娘本就病重多年,经此遭遇,便也撒手人寰了,而她,为将双亲安心葬下,就将自己卖去了红袖坊。”
赫羽听到红袖坊三字,就连嘴角都不禁一颤。此处在王舍城中流传已久,即便是她久处深宫,也不难得知。
似这等专供男子寻欢作乐之地,无外乎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非良人可以呆的地方。想到此,心中竟有几分凄凉,好端端的女子怎会流落到那里。
“那位姐姐身处那等...是非之地,该如何是好?”
王安歌倒是宽慰一笑,“她自去到红袖坊,便对那坊主挑明了,只卖艺不卖身,是以,王舍城中贵公子众多,却少有人见过她真面目。”
“咦?当真?”
王安歌笑着颔首,自然当真。
“如此甚好,想必这位姐姐不但歌艺精绝,模样也是好看之极,却不知和先生相较,你二人谁的歌艺更胜一筹呢?”
王安歌轻笑着摇摇头,“她小我两岁,且男子与女子本也不同,是以,没法子比。”
赫羽望着眼前男子眼中的温柔与向往,不禁大为感动。料想他二人必定都是心中挂念着彼此的,却苦于无人敢迈出这第一步。
“先生如此牵挂于她,朕若是见到了她,必定替先生求求情,让她不要再将你拒之千里之外。”
“昔日里,她自觉配不上我,如今,我和她同成了卖艺之人,她便再也没有什么话来搪塞我了。”
“那先生还等什么,该速速去见她,向她说明你的心意才是。”
王安歌苦笑一声,叹道,“她不肯见我,即便我一肚子的话,也开不了口啊。”
赫羽摇摇头,一双轻轻挽起的秀眉,竟似是比王安歌还要着急。
“不如,朕这就将她请进宫来,如何?”
王安歌瞧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心中虽觉好笑,也不禁也赞她仗义豪爽,越发觉得这大凉女君非寻常之女子。
“陛下倒是好兴致,只是,她如今的身份,怕是进不得宫来。”
“她进不得宫来,朕却出得去。”
望着少女面上笃然不似玩笑,王安歌心头暗叫不妙,忙开口辩称。
“不可不可,那处地儿是陛下万万去不得的。”
“哦?只因朕是女子?”
“不错,只因陛下是女子。”
赫羽望着眼前男子一身白衣垂地,潇洒之极,歪着脑袋,眼角一挑,轻笑道,“朕若是穿上先生这身衣裳,谁又晓得,我不是男子呢?”
王安歌一愣,这女君是铁了心要跟着自己去逛妓馆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陛下可还记得,那日在长公主府上,亲口允诺要赏我?”
“自然记得,如此,朕便赏你,领着朕前去红袖坊一游。”
“这分明是罚,哪里是赏了?”
赫羽以袖掩口,格格娇笑。
“朕是一国之君,赏罚便就在一念之间,先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