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外面的落难百姓看到圣上出了城门,便似看见即将下笔的地府判官收回了成命,一时间,哀嚎之声更甚,但求鲜卑人说话算话,得了女君便放了自己。
倒在地上正自绝望的南宫熙月看见了韩刍夫和天佑的身影,竟然留下泪来,悔不该听了谗言,贸然出城做了出头鸟,姐姐一定担心坏了。
鲜卑的领军之人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左右称他为胡将军,看起来是个莽夫,却是个心细之人。
女君带了八人一路随行,前脚出了城,后脚就被他们将随身携带的兵刃仔仔细细地搜了去。
“朕既出来了,将军也该信守承诺,让这些大凉百姓进城去。”
胡将军倒也守信,大手一挥,命手下将人放了,只是,唯独不放南宫熙月,只将他解了绳索,一路羁押着,一道往鲜卑主帅的营帐走去。
赫羽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
城楼之上的人影越来越多,班怀信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也正看着自己。
少女在心中又默念一句,朕若身死,怀信公定要保住我皇嫂和一双皇儿的性命。
鲜卑早先亡了国,皇族所剩无几,这些年更是内乱不停。为避免无辜丢了性命,一些皇族索性改了姓氏过寻常百姓的日子了。
如今的鲜卑首领,是昔日的别支柔然的后人,被鲜卑人尊称为乌落侯。
乌落侯的营帐座落在一片杉木之旁,帐内火盆烧的旺盛,一个四十开外的锦衣男子端坐于毛毡之上,旁边站着两排鲜卑军士,个个身形高大,目露凶光。
“侯爷,大凉女君来了。”
乌落侯远远看了少女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笑来。
“本侯爷有个女儿也像你这般大,听说先皇刚刚死了,不如陛下认我做了父亲吧,咱们还留在你那宫里头,享尽天伦之乐,如何?”
在场的尽是些男子,如何听不懂乌落侯话中轻薄之意,有几人忍不住竟笑出了声。
韩刍夫站在少女身后不足两尺之处,眼光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见她耳根已红了一片,却面不改色地强装着镇定。
“侯爷想做朕的父亲,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天底下,哪有父亲这般对女儿的,不但要将女儿赶出家门,还想要了她的性命。”
乌落侯闻言,起身走上前来。眼前的少女双眸低垂,樱唇楚楚,当真还有几分小女儿对着老父撒娇的可人模样。
再仔细端详一番,不禁暗道,鲜卑的女子向来便以绝色闻名,这大凉的女君比起那鲜卑一等一的美人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还年幼,假以时日,真得长成个祸水不可。
念及此,只觉自己一颗心也不由得颤了几颤。
还自沉浸在眼前的秀色可餐里,只觉得一道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乌落侯抬起头看着少女身后的男人,见其身形高大,气度从容,却一身粗布衣裳,隐约间还能嗅到上面马粪的味道,不由得问了一句,“陛下,此人是谁?”
此人是谁?算起今夜,她与此人也只是两面之缘。第一次便是父亲出殡那日,他随南宫莲月一道前去皇陵。
之所以记得他,只因那日人人伤心流涕,即便不伤心的也能装出几分伤心来,可此人倒好,全程一副冷面,看起来却是连装都懒的装了。
出城之时怀信公说了,危难时候,一切听他的便是。
虽不知此人何德何能,能得怀信公如此信任,不过既然自己信任怀信公,便该信任他所信任之人。念及此,想也不想,张口便道,“是这城中养马的。”
乌落侯听罢,不禁嘲笑道,“哦,大凉都已不堪到这个地步了,堂堂女君的随从竟然是个马夫?陛下,依本侯爷看,你还是乖乖降了吧,我保你尊荣依旧,昔日你父皇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说话间,乌落侯已欺身身前,神态轻浮之极。见少女双手抚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显然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惹得他心里更是痒痒的,不由得也往前走着。
忽而少女脸色大变,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出来,他还未曾看清,那匕首就到了方才那马夫的手里,顷刻间,那匕首又不偏不倚,正架在了自家脖子上。
细窄的刀刃亮如白玉,脖颈上一丝冰凉,乌落侯这才如梦初醒。
韩刍夫站在乌落侯的身后,将他一颗头颅逼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天佑打翻了两个士卒,将南宫熙月护在身后,其余六个随从,也都是禁军里千里挑一的好手,此时纷纷将身旁的鲜卑士卒打翻,夺来兵刃紧握在手上。
双方对峙,依然有寡不敌众之嫌,可有这鲜卑的主帅拽在手里,也无人敢上前一步来。
“你...你就算杀了我,也走不出去,养马的,放了我,本侯爷封你做大将军如何?”
乌落侯见身后的男人丝毫不应,又说一句,“不想做大将军?那好,我将这大凉的女君留给你享用,如何?平日里做奴才做够了,就不想在主子身上泄个火?”
赫羽到底年幼,虽不知这泄个火是何意,但想起此人方才言行无礼,多半也是什么肮脏不堪入耳之辞。
微微侧目,正要去看看男人神色,却见他一双眼睛也正盯着自己。方才穿行于万军丛中却丝毫不露怯的女君,此时亦觉手心拽出了汗。
韩刍夫见她面露异色,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原来,她也是知道害怕的。想到自己若再踌躇一下,多半要坏事,忙道,“陛下,去将那火盆踢翻。”
赫羽听到此话,方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气极,竟一口气踢翻了三只火盆,顿时,大帐之内火势大盛,紧接着,王舍城墙上的战鼓之声大作,喊杀之声远远传来。
主帅已然被擒,敌军大肆反扑,鲜卑军士已然人心惶惶。
乌落侯此时方才知晓了这大凉女君为何要以身犯险,却是悔之晚矣。
勒住颈间的手臂一紧,他也只得乖乖退到了帐外,远远看去,大凉兵卒个个骁勇,也不似南泽皇子口中的那般孱弱,惧意和悔恨,一齐涌上心头来。
“大凉女君,我有一言,不吐不快。”
“何事?”
“若我说,是南泽的大皇子高辛晟,想让他的弟弟死在你大凉的皇城之中,以此来挑起你两国之间的战乱,你该当如何?”
赫羽闻言耸动,转念一想,哥哥杀弟弟这等事,好像也不是他国独有的,平心回了一句,“即便如此,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