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东北角、紧挨着大相国寺,有一座极气派的院落,这便是当朝中书右丞、枢密院事蔡卞的府邸。
这蔡卞身份特殊,是推行青苗改革的王安石丞相的女婿。
司马光复出以后他一度龟缩于家乡福建仙游抱病不出。随着当今朝廷对王安石一派态度渐趋温和,司马光的影响力逐渐淡出了朝廷,蔡卞这个政治明星则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比如这场东京文人雅士咸集的“春日诗会”便是他复出的高调宣言。
沈晦与苏小妹同乘了一辆马车马车,待到蔡府的门前,已有许多人在翘首张望了。苏小妹是东京文人圈子里的名流,这些自认为风雅高洁的诗人墨客无不以能与苏小妹相知相识为荣。所以很多人识得苏小妹的马车,甚至认识苏小妹随行的仆役。
车帘轻挑,走下车来的却是一个清癯的青年男子。北宋本无男女之防,男女同乘一车倒也寻常,可是这对于那些怀了异常心思的文人墨客而言,沈晦却已经成为了他们共同的假想之敌。
大家纷纷或谄媚、或郑重、或酸文加醋的同苏小妹打招呼、问好,却偏偏对与苏小妹同行的沈晦视而不见,即使看见了,眼角里有的也只是满满的敌意与不屑。
这便是东京人的傲慢,那是一种没来由的傲慢。当然这群傲慢的人当中,并不包括那位微胖的秦观。此刻他正躲在蔡府正厅的某个角落,紧张地窥视着苏小妹与沈晦二人。在他的肚子里装了那阙背得滚瓜烂熟的《鹊桥仙》,就指着它在这诗会上火上一把呢,不料这二人却同时出现了,如何是好……
一个身材精瘦,面色微黄,看上去有些营养不料的中年男子,摇着一把画面花团锦簇的纸扇走了过来。他远远望见了苏小妹,脸上露出一抹有些猥琐的笑意,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迈着不紧不慢的小方步走了过去。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苏小妹,自前次望湖楼一别,我可是不见芳踪迹久矣,便纵有风情万种,更与谁人说?”此人举止轻佻、语气油滑。
苏小妹面若寒霜,冷冷道:”柳先生舞风弄月自可去花街柳巷,在此卖弄文章何意?“
语气生硬尖刻,不免令以雅量倜傥自居柳永面红耳赤。
站在苏小妹身后的沈晦不觉皱起了眉头。
原来这人便是风流倜傥的柳永柳三变。
我去!
原来书本上都是骗人的!那个“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的柳永就这么个黑瘦玩意儿?一望便知是在被酒色掏空了的主儿。
偏偏柳永的反应极为敏锐,一眼瞧见了沈晦眼中的不快之意,不由得竖起了眉梢,枯瘦的手指点着沈晦,阴阳怪气说道:“咦,我柳三变素有’豪杰’之名,向来都是我替旁人打抱不平,却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龇牙瞪眼睛。今日看来须我屈尊向这无名小辈讨教一番才是!”
沈晦见他桀骜无礼,有心发作。
苏小妹却是极其嫌恶,寻了个机会便急急忙忙拉着他躲开了。远远的仍尚能够听见柳永在众人中间自说自话的聒噪。
人们知道他是在冲着同苏小妹随行的少年发飙,便纷纷应和,”君子乐与人同,小人乐与人异。君子同其远,小人同其近“云云,竭尽指责诋毁之能事。
渐渐的,众人纷纷落座。挨着沈晦左边就坐的苏小妹俯首指点,哪一个是黄庭坚、哪一位是米芾、哪一位是蔡襄、还有新寡的李清照、柳永的结义兄弟张先……
二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的情形,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
俄而,忽听一声喊道:”蔡右丞到!“
众人赶紧停止议论,纷纷面带微笑,静静望着通过厅堂的侧门。
片刻之后,只听得珠帘生动,一个清瘦长髯的长者款步而入。众人纷纷行礼,空中念道:”蔡右丞金安!“
此人便是中书右丞、枢密院事蔡卞是了。
只见蔡卞面色平和从容,频频地向场上众人抱拳致意。
”各位东京才俊,日前“元度宦游已久,不见故人亦久矣,曾随岳丈半山先生游历瓜州,听闻先生有感而发’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不免唏嘘不禁,泪水潸然。今既已归京,自是迫不及待邀请各位一聚,以解我逆旅孤寂愁苦!今日诗会,当是以诗会友,以诗言志,以诗言情尔!”
接着他又宣布了诗会规则,便是他任指一词,着人以此词为意象字赋词,择反应机敏、词作华美者居首。
众人闻听无不摩拳擦掌,立意要在蔡卞蔡大人的面前显露一番。但又暗自嗔怪蔡卞此举甚是刁钻,唯恐在人前出丑。
这时,有人在厅堂正中置了一方空白的匾额,蔡卞提笔蘸墨,微笑沉思片刻之后提笔写了“奈何”二字!四下里一片私语之声。苏洵、苏轼父子照例三五杯酒下肚之后便已经醉得不省了人事。
有人怂恿柳永上前一试,他却轻摇纸扇,言道:“不急不急!”似是成竹在胸。
秦观则是默默地将那阙《鹊桥仙》默诵了一遍,知道不合题意,面现悻悻之色。
私语声过后,满堂竟然陷入了寂静,似乎无人敢上前尝试。
蔡卞见无人应对,不免有些失望,他望向东首的一个面如冠玉的华服男子问道:”同叔,如何?“
那人赧然一笑,道:”百思而未得其解……“
蔡卞勉强一笑,又望向众人。
苏小妹耳语道:”此人晏殊,蔡卞赏识有加,亦是最善机变之人,他若答不上来,恐怕便无人能大了。“
两人耳语的清新,被柳永瞧在眼中,他心中好不嫉恨,眼珠一转,当即起身道:”听闻苏家小妹文思敏捷、机变百出,何不由苏小姐一展奇才?“
众人知道他是在恶作剧,不由得嘿然发笑。
苏小妹虽然于暗中早已拟好了几句应对之辞,但终究不甚理想,却也只好愤然起身。
这时沈晦轻轻地站了起来,言道:”此等机巧何劳苏小姐,请许我一试。“
说罢,信步走到厅堂正中的匾额前,提笔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