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今年攻伐公孙瓒的十万大军,皆是这些平民的血肉供养。
尽管袁绍已经营河北有些时日,算得上是民心依附,可冀州毗邻太行山脉,战乱时节无数的人丁藏匿于此,成就了张燕这等号称百万黑山军的凶人,甚至被敕封为汉室的平难中郎将。
张燕与公孙瓒互为同盟,袁绍多次攻伐公孙瓒都有张燕出兵骚扰,平素犯境劫掠更是家常便饭,遭罪的则是这些既无出身又被诸侯驱之如牛羊的百姓了。
荀谌一方面感慨于好歹穿了个好身世,另一方面摸着双腿的髀肉有些难言的滋味。
他索性放下窗闭目不看,想盘算番此行如何功成身退,方才双腿颤颤躲在道旁的平民身影却挥之不去,满脑子回荡着一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他又想起袁府中辛评回他的话:“曹孟德凶残暴虐之人,两年前刚屠徐州,今岁又屠雍城,又兼阉宦之后,如何能与明公相比?至于刘玄德,其人地少民寡,虽重信义但不免迂腐,不足以成事。”
这也是袁绍身边大部分谋士的看法,只是没想到后来世事弄人此二人皆成气候,反倒是坐拥河北的天下楷模落得个身死为天下笑。
辛评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前世纸上得来只觉得曹孟德之雄才伟略杀伐果断,真到乱世之中,人非草木身在局中又孰能无情,坐看同胞被屠戮而又甘愿为之驱策呢?
一行人日行夜宿,几日间便到了东武阳城。
此时东武阳城已算前线,早在臧洪叛乱之时便有袁绍派军与其对峙于此,只是暂且围而不攻。
臧洪此人自袁绍拖延不发救兵导致旧主张超为曹操所杀后,宣布与袁绍决裂独立东郡,便率兵据守东武阳城,将东郡的物资器械尽数汇集于此,打算据城力守,另外派人联络吕布,试图等吕布援军到达共抗袁绍。
其人既有慷慨气概,才略也是中上,尤其当初酸枣会盟诸侯共伐董卓的那番歃血盟誓,使其在海内皆有名望,今次为旧主张超反戈袁绍,世人皆道其真义士也,不忘旧主简拔之恩。
若能使其不战而降,也算能稍稍挽回袁老板“天下楷模”的面子,也能刷波声望好寻下家老板。
只是此事实属难之又难,还需得从长计议。
荀谌摩挲着手中的木匣,他从中翻到了以往臧洪求他向袁绍进言出兵救援张超的书信,信中言辞恳切且对他多有推崇,这也是他敢于担下此任的底气——毕竟小命无忧,最糟不过失败而归,可以放手一搏。
与臧洪领军对峙的将领乃是袁绍的外甥兼大将高干,足见得袁绍对此事的重视。
荀谌阵前先见过高干,游说一事若无外在大势在手,仅靠两张嘴皮上下一翻,是极难成事的,还需得高干通力配合,必要时机采取非常手段也并非不可。
高干一身鹖冠儒铠,亲自率兵到营外三十里相迎,甫一见面就上前一把握住荀谌的双手,眼角竟有些水漪流转:“友若!你我一别经年,我常在外领兵,难能此次与你再度共事,我之幸甚!”
又回忆起当初协助荀谌谋冀州一事,一番滔滔不绝,眼见得天色将晚。
荀谌一阵头疼,离了个抵足而眠的辛评,又来了个握手不放的高干,他只得强打精神应付道:“高将军,事不宜迟,我打算今夜入城。待我入城后将军再将此锦囊打开察看,烦请将军务必遵上行事!”
荀谌将怀内早已备好的锦囊递上,又脸一红补充:“此锦囊乃是我车上匆匆所为,路途颠簸字迹潦草,将军切勿见怪。”
高干小心接过锦囊便揣入里衬贴身放好,心想再潦草以你荀氏子的功底又能差到哪去,他皱眉发问:“友若吩咐我定当照办,只是友若是否太过心急?好歹让我为你等接风洗尘,叙旧共话,过两日再入城也不急,料臧洪那厮也不敢出兵打搅。”
荀谌哪敢与高干这等文武秀出的子弟共话叙旧,他穿来之前可不曾读过经史子集,作文章学问那更是万万不会的,只能叹息一口答道:“先公后私,谌每日诚惶诚恐,只求不负袁公所托。待事毕定与将军共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