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这关乎于‘选择’了:你可以先隐瞒事实,也可以把现在知道的开诚布公。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打乱了凶手的原计划,他走向极端一次性杀光你们所有人也不是不可能的。我能想到最直接后果是你自己先被提前杀掉。”
“这想法也太悲观了些……但也的确很可能……”
“我不能左右的你想法,怎么选择完全看你。”
“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凶手和下一个死者呢?”
“思琪,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还有得选吗?”此刻他的眼里忽然闪出异样的光芒,原来苍白紧绷的脸上涌出了血色,“因为我已经做出我的选择!”
“你……”思琪听他的说话声是一贯镇定的,但最后这句她能明显感到他声音在颤抖。
“如果现在换做是你,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思琪过了半响才说。
“你做出选择了?”
“只是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是:小说里的麻烦交给小说里的人物去解决。既然小说要支撑这么个反派人物,就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能与之抗衡的正面人物,也就是小说里的侦探。”
“侦探?现在漓公庄园里有这么个人物吗?不像呀。”
“他现在当然不在庄园内,在的话我就不会把情况说得这么糟了。根据小说的设定,他是最后才出现的角色,就是该死的人都死光了他才会跳出来解答谜题。如果是我,我就会让他提前登场,提前让神探与犯罪大师之间进行对决。这是我能想到的可以将伤亡减到最低的方法了。”
“那他现在在哪?”
“应该在庄园附近。如果你决定去找他的话,我就把他的大致方位告诉你。”
“钟离……你真的给我选择了吗?”
钟离又陷入一阵沉默,凝视着他的伤口思忖着,像是在斟酌他接下来的用句。
“你现在在哪?”思琪平静地问。
“嗯……”他拿起压在指关节的纸巾,关节没有再冒血出来,“我只能做出我的贝叶斯推理。”他打开了一瓶标贴模糊的药酒,将棉签伸了进去,说,“我在‘弯月’。”
“‘弯月’?对了,你提到到的‘弯月’的什么香炉……”
“没什么要紧的。”钟离打断她的话,把沾了药酒的棉签涂在伤口上,指关节立即被染成了棕黄色。他咬紧牙,忍住不发出任何呻吟声,让他疼痛只现于颜表。
“我只是想问,”思琪对着镜子拨了两下头发,说,“你在‘弯月’的话有没有看到文叔,刚才我打电话给他,没见他接。”思琪口中的‘文叔’正是漓公庄园管理人阿龙的哥哥——阿文。阿文是“弯月”的管理人。
“你找他干嘛?”钟离停下了涂抹药水的手,目光转向右边墙的角落位置。
“问他关于香炉的事呀,你不是问什么香炉吗?怎么你来的时候没见到他么?”
“没有,这么大的地方没见到他一点也不奇怪。”他脸不红声不颤,目光掠过房间角落:一架半边变形的金色镜框后有一双被绳子绑着的双脚,这双脚的主人是一个靠墙坐着的老头。老头的双手也被反绑着,嘴上还被封上了黑色胶带。他的左边眼眶肿起,眼眶边角泛着血花,但目光如炬,眼中的怒火直喷向坐在书桌上的钟离。
“你现在打给他说不定会接了。好了,你做出决定再打给我吧。考虑到保密的必要性,我们只能用现在正在用的这款‘云渠通信’保持联系。”钟离说完挂断了电话。
思琪走出半开着的阳台窗,站在阳台上,把挂断了的手机搁在阳台中间的木制小圆桌上。她移步阳台边,一只手扶着黑色铁栏杆眺望远方。漓公庄园的前方先是草坪,草坪后是片繁盛的树林,树林后便是湍流疾驰的棕黄色漓江。她看着浑浊的江水上不时掠过的零星漂浮物,能推断出那是上游飘下来的残枝断树。她左手紧抓着栏杆,眼睛失去焦点飘忽迷离,沉吟良久:明显的是钟离还有事情隐瞒,是什么呢?“要么小说发生在了现实里,要么我们掉进了小说的世界中。”——亏他能想得出来,在最疯狂的世界里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在内心深处,虽然很不情愿,但在这种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她也能做出推测:要么是有人看到钟离的小说模仿作案,要么……根本就是钟离因为某种原因的自导自演,他才是幕后……想到这,她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内心挣扎起来:不会,我认识的钟离不是那样的人,但他为什么要对我有所隐瞒呢?十年如一日守在“弯月”的文叔,仔细想想,还从来没失联这么久过。在发生泥石流之前,我听他的话去阻止龙叔,但他那时候并没有真的直接预言会有泥石流发生,会不会泥石流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比原借口更具说服力的意外之喜呢?不,那时候我并没有说发生了泥石流,是他先说了“泥石流”这三个字。还是说,是他先听到了现场的情况或是龙叔说的什么话后,才推断出有泥石流?还有那香炉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就像是《圣经》里的那个声称自己是唯一活着逃出来向约伯报信的人,信息的通道这么单一,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说的话呢?你竟然还信誓旦旦地说选择权在我手上!”嘟哝到这,她又转念一想:不对,他提到了“贝叶斯推理”,如果我理解得没错,事态的变化,我的一举一动,不管我的主观选择是什么,为了不让我产生某种预期,他告诉我的信息一定经过筛选,也就是说他一定在进行某种测试。既然我知道的都是他想让我知道的,那么我能得出的所有结论都是不靠谱的。
她低着头闭上了双眼,右手扶着额头,不时跺跺脚,摇晃着昏头转向的脑袋。她想拿起电话再打回去,但手才刚刚伸出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走回房里,从落地镜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又大又厚的相册翻看起来,没翻几页,目光停留在一张五年前的班级合照上。合照上方写着一行蓝得发紫的钢笔字:189班最初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咧嘴一笑,因为她的目光集中到了照片右上角中的一点,那一点是一张男孩的脸庞。男孩的表情似笑非笑,看起来既青涩又老成,是钟离五年前的模样。她时常会想起那个温暖下午的课堂上,她本来是对那个总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人不屑一顾的,但在他走上讲台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情况就发生了逆转。当这面庞主人从容地走下讲台时,她的成见如雪融冰消,并不可思议的,她的心绪在无规则的快节奏心跳下,伴随着满堂的掌声、喝彩声飞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