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帐篷,唐亦芎提议,有这么大的发现,咱们搞个篝火庆贺庆贺吧。叶尔康说,好啊,只要你们不觉得累就行。
熊熊的火焰映红了每一张笑脸,他们歌唱,他们手拉手跳舞,山谷里一派热闹景象。
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
广阔的马路上尘土飞扬,
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
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
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
让我们唱一支友谊之歌。
这首《青年友谊圆舞曲》是那个年代久负盛名的经典集体舞曲,只要组织集体活动,一定是首选曲目,不需要特地的场地,只要心情好,不论在广场还是原野,随时就可以舞动起来,可以说是跨越时代的流行歌曲,是青春记忆的时尚。
夜深了,连星儿都困倦了。
在结束东岸的普查后,他们把工作重点移向了西岸,在相隔三公里的黑龙沟,一座不亚于白桦沟的闭合式向斜构造呈现在队员们面前。尽管相距不远,但黑龙沟除了地质构造与白桦沟略有不同外,矿脉沿向斜出露,矿体比较复杂,矿藏以镜铁和菱铁混合为主,并含有铜与重晶石。
这期间一个叫米嫚的女士来到了他们身边。她是学古脊椎与古人类研究的,当年在“地质感召”下报考了地质学院,一年后被派往苏联学习古生物学,刚刚归国。既然祁连山是由加里东褶皱运动时期形成的山脉,这里理应是古生物生存的“天堂”。加里东运动发生在晚古生代的时期,属于志留纪和泥盆纪之交,特别是泥盆纪开始地球发生了海西运动,许多地区升起,导致大陆板块边缘陆壳增生,古脊椎动物进入飞跃发展期,鱼形数量种类猛增,被学界成为“鱼类时代”。
在莫斯科时,米嫚和叶尔康有过一年的交集,正因为如此,她从北京千里迢迢而来,临时成了叶尔康分队的一个成员。平时米嫚和其他队员一样,背着行囊跋山涉水,早出晚归。为了洗梳方便,她让柳絮把自己的长发剪了,比一般女同志的短发还要短一些,说这样利落。就是这个发型,她留了一辈子。
叶尔康对米嫚说:“对你们研究生命演化的人来说,人的生命在整个动物进化而言,不过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学术进展真不是一朝一夕的。”米嫚说:“的确是这样,古生物不会像你们搞应用科学的,难以立竿见影,我们所做的其实就是帮助人类了解地球的历史,如同地质是研究地球的学科,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往往取得点成果很艰难,不像你们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惊人的地质发现。既然是国家需要,我们只能选择默默无闻,甚至被人遗忘。这是个要有耐心的学科,关键是要耐得住枯燥与寂寞。”叶尔康点头:“是啊,我们的寂寞与枯燥是在跑线路的时候,而你们即使在实验室也是要与寂寞、枯燥为伴。”
分队的队员们大多都见过鱼类以及其他化石,但对米嫚从事的这项研究他们还是很陌生。晚上回到宿营地,柳絮问米嫚:“米大姐,在我看来这鱼类化石基本都长一个样。”米嫚说:“是这样,猛一看和现在的鱼差不多,但仔细研究,又都不一样。究竟和现在的哪一类鱼有关系,谁也不知道,只能仔细一点点琢磨,慢慢解密。”也有队员问她,“根据达尔文进化论,包括人类在内的陆地脊椎动物都是鱼类演化而来的,是这样吗?”米嫚回答道:“是这样,但需要纠正的是四足脊椎动物都是由水中的鱼类逐步演化而来的。可是,四足动物的祖先究竟是哪种鱼类,目前还没有一个科学的定性。它们是如何在水中用腮呼吸,又如何进化到适应陆地环境用肺呼吸,这一直是学界悬而未决的谜题。”叶尔康说:“早在三十年代瑞典古生物学家雅而维克提出了‘连续磨片法’,在对总鳍鱼类化石进行研究后提出,总鳍鱼类很可能是四足动物的祖先,是这样吧?”米嫚说:“师兄不愧是地质界的翘楚,这可是古生物领域最主流的观点。雅而维克花费了五年的时间,对鳍鱼化石做了磨片研究,有一项已经进行了十多年,到现在还在进行。”叶尔康算是明白了:“难怪,这的确是要有耐心的。”米嫚说,“可惜由于我们国家科技落后,这方面工作还未开展此类研究。”
几十年后,米嫚成了蜚声世界的古鱼类学家。尽管之后的一系列殊荣来得那么迟,但到底还是来了。
整个一年,他们就在这河流两岸度过的,下半年的时间主要放在黑龙沟,有时为补充一些资料,个别人还会返回东岸。野外工作是辛苦的,同时也是有趣的。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柳絮感到心旷神怡。白日里和分队的同志们跋山涉水,用脚步丈量大地,到了晚上在空旷的戈壁滩安营扎寨,一顶小帐篷是她惬意的小世界。没有灯光,没有歌声,只有夏日柔和的风轻拂。
之后的三年,通过大规模的钻探取样,在祁连山深处,以平均品位百分之三十八、厚度五十至一百五十米不等的七条矿带被彻底确认。到了一九六二年,在关城脚下的茫茫戈壁滩上,一座现代化的钢城拔地而起。多年后,已是古稀老人的唐亦芎偕同柳絮再次来到祁连山下,眼望那尊开拓者的群雕,他知道那上面有他们跋涉的身影。他们的耳边似乎想起叶尔康沙哑的声音:“这是复式向斜构造。你们看,北翼倾角较缓,南翼较陡,多近直立,甚至倒转。断层以走向逆断层为主,横断层次之,但这种构造对矿层有一定破坏作用。”
可叶尔康又在哪里?唐亦芎眼眶湿了,柳絮的泪水悄然而下。转过身子遥望祁连山,柳絮在心里默默诉说:看那巍峨的山峰,老师的灵魂永远就在绵延的层层群山里!
当漫天的雪花飞舞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深秋了。祁连山的冬天来得早,出野外的人们该是收工回去的时候了。
再见,这雄伟宏大的天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