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业后,学员们被分配到各个地质分队,从事普查、测量、地震、电法等工作。到了春天,出了野外,柳絮才认识到,在训练班学到的那点知识充其量也就是个皮毛,说破了仅仅属于扫了盲而已,离自己真正独立找矿相去甚远。
好在她跟随在叶老师身边,专业方面不但能得到指教,叶尔康念她中学时的基础底子还不错,鼓励她在文化课上也应当有一定的提高,这样反过来促进专业知识的增强。在出野外的日子里,不管在山坡上静读,还是在帐篷里验算,叶尔康只要有空都会耐心地帮助她。有时遇到难题了,见老师正忙于填图或编写资料,她也会去找别的技术员请教。不耻下问是她的长处,这种谦恭的态度让老师们乐于教导这个好学的女孩子。
那时的柳絮即使心里有了涟漪,她依旧在情感的十字路口徘徊,更多地是暗生烦恼。一度在她眼里,看山,山含情;看水,水有意。其实,山水本无情,花草难相思。一边是杜峰锲而不舍的执着,一边是老师视而不见的淡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非草木,叶尔康并非不懂得她的一颦一笑,嗅着那一袭暗香,清婉幽芳,难免又勾起他曾有的伤感,一个叫乔菽萍的女子多年前早为他泪眼婆娑了,他哪里还敢再惹出新的情殇。划过记忆的指尖,疼痛偶尔会在心里泛起,只好生生摁住,任凭几度陌上春秋,不管眼前明媚嫣然。
思来想去,柳絮慢慢感悟到,自己和老师不可能会有故事发生。既然不能让火焰熊熊燃起,那就珍藏起来吧,切莫不要被焚毁,往往失去了理智,情感的过分外溢还会让人身败名裂,甚至造成万劫不复的可怕后果。
初次踏上那片广袤的土地,她的眼睛不够使了,光秃秃的戈壁坦荡无垠,远山在视线的尽头隐隐约约。和柳絮一同出野外的女孩子还有苏芩,多日后由于水土不服,加之身体原因,叶尔康决定让她和柳絮返回队部。但柳絮不从,坚持要留了下来。她认为搞地质工作不跑野外,当初何苦报考地质速成班。
在此之前叶尔康曾提议去北草地,他对那里情有独钟,认为北草地具有良好的成矿条件。但在会议上被暂时否决了,只因祁连山一带急需对已经发现的矿苗做进一步普查与探测。
杜峰没有去祁连山,他跟随测量小分队去了东南山区。
在祁连山脚下,普查小分队在一条干涸的河道发现了一些带有矿苗的石子,溯上追踪,沿山坡行进,他们找到了更多从上游冲刷下来的石头,有些还非常大,绝不是水流能移动的。叶尔康说,这里应该不是原生地,小石头可以随水而下,但这些巨石只能靠冰山搬动了,也就是说几十万年前这里曾出现大面积的冰川。由于冰冻作用和冰川的流动力量,将远处的矿体崩裂和撞击碎开,再随冰河的移动来到了下游。冰慢慢消融,大的石头就此停留了下来,小的石头随水继续远行,这就形成了典型的“漂砾”。他望着低洼处那些巨石阵沉思良久,毅然决然告诉队员们,我们就沿着这遍野的漂砾追踪下去,肯定会在山上的某一个地方找到原生的矿石露头。
在戈壁滩上柳絮捡到了一块“风雨雕”,那石头经过多年的风化,嘴巴、鼻子活脱脱像头圆嘟嘟的小肥猪。她的生肖就是属猪,她甚是喜爱,拿手绢包了,揣在衣服兜里。后来不知啥时候这“小猪”居然逃脱了,等发现时一摸,衣兜破了一个洞。为此她伤心了好几天,一想起还抹眼泪。
新来的一个叫唐亦芎的中专生把自己捡的一块神似“绵羊”的石头给了柳絮,说猪羊都是家畜,送给你好好“养”着吧。但柳絮没有要,说你是属“羊”的,我哪能夺人所爱,再说了“猪羊”怎么可能是一家呢。只因她从唐亦芎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缕灼热的火焰,她的这话等于是告诉他,我们不会走近,别枉费心机了。
唐亦芎刚刚从一所地质学校毕业,家在很远的南部山区,父亲是当地的老师,各方面条件还不错。他的投石问路,得到的却是“猪羊怎能是一家”的答复,分明就是告诉他,我们之间不可能会发生什么,还是好自为之吧。他明白了,像柳絮这样的城市女孩子不是他一个来自山区的农民后代所能追求的。她这般含蓄,没有让他脸上难看,他心存感激。当然这拒绝不会妨碍他们的工作关系,也没有因此事互相变得生疏。柳絮不往心里去,唐亦芎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该怎样还怎样,有高兴的事了,大家照样哈哈大笑。有时柳絮工作上遇到问题了,去找唐亦芎,他不厌其烦耐心给她讲解,末了他还谦虚地来一句,“我的水平就这样,不知你听懂了没有?”柳絮说,“懂了,你讲得真的挺好。我以后可得叫你老师了,你别烦我啊。”唐亦芎一笑,“怎么会,咱们共同学习。像我们比起叶工来,那是天壤之别。他应该到大学当教授才对,那样就能培养出更多既有理论又有实践的有用人才,这样咱们地质事业才会兴旺发达。”他的这种谦虚的态度让柳絮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行,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
那一天由于跑的线路远,加上突然发现的一条矿脉引领他们钻进了祁连山的腹地。大家只顾了高兴,忘记了时间,想返回大本营时太阳快要落山了。
出了山谷,眼前出现了大片的盆地草原。
叶尔康说,不定这一带有牧人呢。他想起多年前认识的藏民老蔡,不知他和白玛是否转场到了这一带。
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队员焦虑地扯开嗓子狂喊,以期能引来狗的吠叫,那样的话就离人家户不远了。果然,远处还真是传来隐隐约约的狗叫声。队员们顿时来了精神,跌跌撞撞过了一条河流,来到西岸一个沟岔,看见了一顶白色的毡房孤零零矗立在山脚下。
果真是老蔡,他藏听见响动走了出来,嘴里嘟囔,“这快天黑了,是谁呀。迷路的,还是找牛羊的?”
当一串串疲乏而沉重的脚步走到跟前时,老蔡知道这些人是找矿的。
“快烧奶茶,来客人了。”老蔡吩咐妻子白玛。
老蔡夫妇永远是那么好客,听了吩咐,白玛从毡房出来,把石头垒的锅灶点起了。
老朋友相见总是那么愉快。
“老叶,怎么是你?咱们好些年都不见了,我以为你把我这个老朋友忘了。”
“怎么会。我刚才脑子里还在想,如果在这能见到老蔡该多好。果然见到了,太高兴了。”
两人端详,而后紧紧拥抱。
叶尔康把他的队员一一介绍给了老蔡,并对队员们说:“这是老天眷顾咱们,让咱们遇到了老朋友。老蔡的藏族名字叫才让,就是安康长寿的意思,你们叫他老蔡就行,这样亲切。”
大家向老蔡鞠躬,表示友好与感谢。老蔡脱帽拿在胸前,躬身还礼。看到了柳絮,老蔡惊讶,“老叶,你把闺女也带来了?”
叶尔康说:“她是我的同事。不过按你说的她是我闺女也没错,我和她父亲是好朋友,从小她就叫我叔叔来着。”
老蔡开玩笑说:“那敢情好,她叫你叔叔也该叫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