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沙虽然没有去过中原江南的繁盛之地,但是从繁盛之地来的贵公子,在他们这些生来就注定是伙计的人眼里看过了太多了,听过了也太多了。有多少贵公子,不听人的劝,死在了沙漠里,死在了沙漠的人的刀下,这里有的只有荒漠而少了世俗里的让。
人跟人可以互相让,公子们进一步,冯沙这样的伙计们便退一步就是。公子们仍旧是公子,伙计们仍旧是伙计。但是在这里,公子们进一步,黄沙也进一步,公子们硬着脖子再进一步,黄沙便是一口把公子们都吞进肚子里。
因此常在黄沙里行走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反而有着各种各样的默契,只要你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去为难你。若是把你为难住了,我心里有了得意,但经常也会发现,回去的路没了,都没黄沙掩埋了。
你只享着一时的,人世间的高傲,但是却忘了,黄沙不通人性,不遵这世俗的规矩。被你为难的人,认了软走了,但你却被留在了黄沙里,慢慢等死。
冯沙便是拜着他口中“孙爷”的夏国兵,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物件,都放在了那个夏国兵手里,笑着说:“孙爷这几日辛苦,还有几日回家见见儿女?”
孙爷笑着说:“你小子,鬼机灵的,看你这次给我捎了不少东西,我也给你句话,快了。”
冯沙也回着笑,拜着走了。
冯沙便引着樊川一行人进了绿洲,往他们苏家的驼队走。
樊川盯着眼睛去看周围,除了夏国的兵营占了一大半绿洲,其他的几家驼队都各自把骆驼围了一个圈子,都在骆驼的中心搭了一个棚子,每个帐篷上有着自己驼队的标识。
冯沙指了指苏家的驼队的帐篷,上面飘着苏家的旗帜,旗上绘着船在水中荡起的图。
夜已经弥漫了上来,樊川已经看不清了,只能被附近的灯光照着,约莫看到船头的凶兽,张着大嘴。
帐篷里已经有人拜着出来了,先看了看樊川,又看了看冯沙。
冯沙便是对着迎出来的人说:“冯叔,这是杭州大老爷派来的杜公子。周大爷特地嘱咐杜公子来的。”
樊川听了冯沙的话,低着头去看,一个四十多岁,一脸潮红,仿若饮了酒,胡子浓密的大汉,躬着朝着樊川拜着。
樊川赶紧从骆驼上下来,对着拜,怕拜晚了,让人觉得他托大。樊川这几日在黄沙里行走,便知道了,在这里,要害一个未曾知晓这个黄沙的世界人要多么简单。他不想丢了自己的命,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想做,因此对人要比以往更加恭敬。
冯沙赶紧告诉樊川说:“杜公子,这是我们驼队的驼头冯驼头。”
樊川赶紧又深深拜了一下,随着冯沙喊了句:“冯驼头。”
樊川听到不光自己喊了,身后也有着三个声音响起,樊川就知道了,这三人果然懂得礼节,懂得规矩。原来还担心被他人看出了马脚,看出自己跟这三人貌合神离,但如今来看,或许不需要太担心了。
冯驼头“哈哈”大笑了两声说:“好,好,杜公子!快,快请,入帐再说。”
冯驼头说完就拍着樊川的肩膀往里走,樊川便是一愣,自己从未遇到,见面第一次就来拍自己肩膀的人,但是惊了一下,便是笑着回道:“冯驼头,先请!”
帐篷里只燃起了几个烛火,暗暗地燃着,并非如同外面一般灯火通明,樊川便知道了,用物已经不足了,外面的鲜亮不过是给别人看的。
樊川在这种家族里长大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即便再窘迫也不能让外人看轻了自己,若是被人看轻了,就是让人知道了自己的弱,自己的不行,再去做事,行事,别人就更不可能正眼瞧你了,本来心中就虚,若是连他人都不恭敬你了,事情多是办不得,办不好的。
所以很多大家的败,在外人来看往往是一瞬的,他人会惊讶:“为何昨日还见的衣裳华美,出入华盖的,怎么转眼到了今日就败得连自己的宅子都住不下去了?”
大家的衰败就是这样,只有烂到了骨子里,整个家的架子倒了,别人才会看到自己家中的衰。
樊川坐定了问:“冯驼头,可知为何不让驼队行?”
冯驼头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不知,怎么问都撬不开嘴,就是不说。他们吃着皇粮的兵能耗着十天半个月的,我们这些吃着自己口粮的人,算着日子带口粮的人,耗不动了。”
樊川虽然从冯沙嘴里听到了个大概的余粮数,但是还要从冯驼头嘴里听一听。
冯驼头问了问冯沙:“你跟杜公子等来时有带余粮来吗?”
冯沙摇着头说:“未有,事情太急,马不停蹄地就来了。周大爷只给了我们几个人半个月的口粮。”
冯驼头便点了点头,对着樊川说:“若是如此,只够四日,但是要回秦州,必须留好三日的口粮。所以明日必须走,若是再晚走一日,只能抢别人的口粮了。”
樊川未曾想冯驼头会把抢别人口粮的话,这么快说出口,这种话在他身上即便是想这样做,也绝不会露出一丝马脚,这或许就是秦州与中原不同的地方,所有的好坏都摆在了明面上,你若是这样还输给了别人,只能说是你太弱,败了的话,连埋怨天的资格都没有。
樊川还想去问,便是刚刚的夏国兵里的那个“孙爷”的人进了帐篷,对着里面的人拜了拜说:“将军有令,请苏州杜家的杜公子一见。”
樊川在心里苦笑,未曾想屁股还没坐热,事情就来了。
只能起着身应着夏国兵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