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葛朗特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穹顶的颜色从湛蓝向靛蓝逐层渐变着。远处，靛蓝色的墨云低垂着，晚风轻拂，裹挟着几片残雪。
在这黯淡冰寒的山谷里有个小小的光点，它在夜风中跳动着、闪烁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也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视角拉近，那是一座隐匿在半山腰树林的小木屋，厚重的雪层压在它三角形的房顶上，如同一本倒放的书。屋顶上鹅卵石砌成的矩形小烟囱源源不断地呵出一连串白色的烟，在夜风中旋转、变形、聚合继而消散。
窗户透出橘黄色的火光，将屋前的雪地染上一层金箔，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红松木构筑的“狩猎者小屋”内此刻正弥漫着浓郁的鲜香，一旁的石质壁炉里燃烧着旺盛的炉火，将整个小屋内染上一层橘黄。光是感受着暖和的空气，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变得慵懒起来，心情也不禁变得放松而愉悦。这种体验，不如说是“家”一样的感觉吧？
“噢！闻起来不错～”
眼前是一锅鱼汤，准确来说系统给它定义的道具名是“睡鱼砂锅鱼汤”。
乳白色的汤汁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极薄的金黄色油脂，鱼头鱼尾分置砂锅两侧，被汤汁半浸泡着。而中间的鱼身部分则早被切成无数块隐匿在乳白色的汤汁中，而并非仍与首尾相接。
但这样的摆盘仍会给食客一种错觉：那条鱼似乎还活着，还完整地躺在砂锅中。似乎它只是睡着了，似乎它只是在汤汁中洗澡的那种感觉，这就是“睡鱼”二字的由来。
更妙的是几撮葱花的点缀，让这乳白色的汤汁色彩不再单调，鲜明的颜色对比让画面感更加灵动，同时也让鱼油显得不那么油腻。
总而言之，这哪是常规意义上的料理，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嘻嘻～师父高兴就好。我还是第一次在SAO里做鱼汤呢，还挺担心失败的......”围着围裙，一副厨娘打扮的菲鲁特腼腆地笑着，似乎为自己的“烹饪”技能能帮上忙而松了一口气。
“哪有，你做的很成功啊！照我说这道菜至少得值6000珂尔吧！哈姆～”苏觉迫不及待地捞了几块鱼肉出来，挑了其中最肥美的一块儿咬了一口。
“怎么样？”菲鲁特用期待的语气问道，尽管她对自己的料理水平还蛮自信的，但食客的评价仍让她忐忑不安。
“好吃～好多天没吃到像样的食物了，怪想的......”苏觉决定等会儿就把储备的黑面包全部销毁，那玩意儿连鱼都不吃！而他竟然还吃了好多天......
“嘻嘻～太好了呢！”菲鲁特兴奋地轻轻拍了拍手，这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让她觉得生活变得有了意义。
“不过你说是SAO里第一次做鱼汤，也就是说你在现实世界里做过鱼汤喏？”苏觉盛了一碗鱼汤，砸了两口，嘴里鲜香四溢，味道出乎意料的好，“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小厨娘呢～”
“嗯，家里一直是我做饭呢......”菲鲁特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随即便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样啊……”苏觉怔了一下，看来是家庭出了问题啊，所以必须自己照顾自己么……
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交谈声也戛然而止。苏觉装做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一边默默扒饭一边悄悄瞥向菲鲁特那边想看看这丫头的反应。
这丫头不会哭吧……我悄悄看一眼，真的只是悄悄看一眼哦！
然后，苏觉栗色的眸子与菲鲁特酒红色的眸子就这么对上了，一时间竟然成了“大眼瞪小眼”这种更诡异的局面……
什么状况啊！为什么突然就对上眼了啊！不会是......这丫头也在瞟我吧？那怎么可能......
在苏觉的视线中，菲鲁特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然后她逃也似的避开了苏觉的“灼灼目光”......
喂喂，这种情况不太对劲啊……不会我正好猜中了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还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儿啊……不仅不怪罪别人的冒犯，还会为别人冒犯后可能的自责而担忧么？因为想要承担一切痛苦所以总是以微笑面对大家么？她不想让大家替她担心啊……
“......菲鲁特？”苏觉试探地问了一句，这丫头的反应很不对劲啊……
“呃，嗨！”菲鲁特那份紧张的样子让苏觉想起了上辈子自己开小差被教授点名的窘态……
“......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是！”菲鲁特一丝不苟地回应道。
......
饭后，壁炉前沙发。
苏觉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吃饱了，肚子暖洋洋的～炉火映照在脸上，身上也变得暖洋洋的～耳边只有木炭在燃烧中不时的迸裂声和菲鲁特木琴一般轻灵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松香的味道，浓郁而让人沉醉。久违的安心感啊……在这一刻他真有一种这样的错觉：他就是一名土生土长的本地猎户，在忙碌了一天的工作并享受了妻子的晚饭后坐在炉火旁准备打盹......
唔，好舒服，好想睡觉啊……
“呼～呼～呼～”苏觉竟真的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嘴角还流出了一滴哈达子.....
“师父，我收拾完了，我们......”菲鲁特正准备说，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修炼的事了，结果看到酣睡在沙发上的苏觉，嘴边的话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师父？”菲鲁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小心翼翼地凑到苏觉身旁仔细打量着这个不知姓名的神秘师父。
真的睡着了……
菲鲁特本以为这是个什么诡异的考验呢，毕竟在刚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面前熟睡什么的，这种心大的事就连她都不敢这么做......
圈内地区还好，在“睡眠PK”流传开之前，为节省珂尔而睡在公共场所的玩家大有人在。但这里是圈外地区啊……这么毫无防备真的好么……
“呼～呼～呼～”回应菲鲁特的只有连绵不绝的呼噜声。
“真是的......一点都没有师父该有的样子。”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菲鲁特的脸上分明绽放着笑容。苏觉这幅“不靠谱”的模样反而让他显得更亲近更容易信任了——他并不是那种完美的、高不可攀的大师啊高手啊之类的家伙，而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的家伙。
这种感觉让她安心，这种“可触碰感”让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而且，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苏觉对她的“不设防”都让她隐隐感动。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也很好......
“总不能拜师第一天就对师父不管不顾呢……”本准备暂且先回起始之镇旅馆的她苦恼地挠了挠小脑瓜，师父这幅样子还真让人担心啊……而且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连个道别的话都不说的话未免太过失礼了。
“没办法呢，今天就暂且住在师父家吧……虽说没得到师父的同意就这么做也很失礼啦……”而且，一想到要留宿在成年男性家里，菲鲁特就会变得面红耳赤……
虽然是师父，但也是男人啊！这种事，好害羞......
“呼～呼～呼～”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不断传来，和木炭不时的迸裂声构成唯一的背景音。
“首先得帮师父盖上毯子呢，虽说不知道NPC会不会感冒，但以防万一还是这么做吧……”客厅里没有类似毯子的东西，菲鲁特走到其他隔间里搜寻着。
“哈，这样就好了吧？”小心翼翼地给苏觉搭上从卧室里找出的毛皮毯，掖好每个被角后菲鲁特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她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仔细回想今天的经历，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意外地发现了一处“隐藏地图”，又意外地拜一名高智能NPC为师，更意外的是她竟然久违地享受起了做料理的感觉……这在之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看向那个睡觉毫无防备的家伙，哪还有半点杀气，倒是阵阵呼噜声显得他一脸傻样……
“嘻嘻～师父睡觉的样子好有趣～”菲鲁特用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苏觉的脸，温暖、柔和却又略显粗糙，和玩家模型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唔......”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苏觉皱了皱眉头，吓得菲鲁特赶紧收回了手指。
“呼～呼～呼～”不一会儿，苏觉的呼吸声又恢复了均匀，这让菲鲁特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被发现，不然可怎么解释啊……
“唔，阿尔戈......抱歉......”熟睡的苏觉忽然嘟哝了一句，又把正准备再戳一戳的菲鲁特吓得不轻......
阿尔戈......谁的名字么？另一个NPC？还有，为什么要说“抱歉”......菲鲁特看向呼噜声也低沉了许多的师父，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对师父很重要。
“抱歉......抱歉......”苏觉反复嘟哝着这个词，眼角竟无声流下了两行浊泪。
师父......很痛苦吧……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那个人去世了么？还是永远离开了他呢？
不管怎样，总之，我应该做点什么！至少以徒弟的名义，我应该做些什么！
菲鲁特的脑海里猛然浮现起这样一幅场景：小时候，每当自己被欺负时，总会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好啦，好啦，妈妈在这儿，不要怕，啊？”然后，她总会轻抚她的头发安抚哭泣的她......
这一次，应该是我了么？妈妈......
“......好了，好了，我在呢～不要哭了哦～”菲鲁特安抚似的轻抚着苏觉的头发，她轻轻靠在苏觉的左肩上试图将她的温度分享给他。
“唔......呼～呼～呼～”苏觉似乎感应到什么，很快就停下了眼泪和梦呓，接着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真是的，师父还真是让人操心呢……明明什么都还没教就这么麻烦徒弟真的好么……”菲鲁特用抱怨似的语气说道，“不过，就当是透支工资吧，便宜你了～嘻嘻～”菲鲁特露出狡黠的笑意，她又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肩膀了。
互相需要么……这种感觉真好啊……这种温暖的感觉，突然好困......
“呼～呼～呼～”*2
......
“摩西摩西，菲鲁特起来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唔......好困哦，再睡五分钟嘛……”菲鲁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红松木小木屋、石质壁炉、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青年......
等等，这里不是起始之镇的旅馆！我竟然真的在师父家里睡着了！那昨天晚上岂不是......
她还记得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她就靠在师父肩膀上呢！那岂不是“同床共枕”了嘛！
“菲鲁特，怎么了？一幅呆呆的样子……睡迷糊了？”见菲鲁特的小脸红的像小龙虾一样，苏觉自然是知道这丫头在害羞个什么劲……但他还是装做啥都不知道的样子，希望能蒙混过关吧……
占了便宜就跑什么的，虽非我所愿，但真的很刺激……
老实说他早上醒来时发现旁边靠了个美少女也差点没吓个半死……他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迷糊糊间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但万幸的是SAO里有“限制性设置”，没解除那方面的“限制”的话是绝不可能做到那种事的！话说这个情报还是从动漫里的亚丝娜手上学到的......该说真不愧是老司机么……
等等，我为什么已经在考虑可行性了啊喂！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的好吧！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苏觉，你特么想什么呢！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个禽兽！
不对啊……我好像还真是“禽兽”，“野怪模版”还套在身上呢……
唔.....总之，就是这样吧……
胡思乱想了好一通，苏觉揉了揉他的大脑壳，老实说他觉得脑仁儿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