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皇城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
日上树梢时,街头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唢呐声嘹亮,吹的是抬花轿,曲调欢快,穿透力十足,洋溢着喜庆气息。
附近路人听见了,不免好奇,驻足张望,“真热闹,谁家娶亲啊?”
渐渐的,迎亲队伍出现,乍一看寻常:大红花轿、锣鼓唢呐、穿喜袍的新郎官、助壮声势的亲朋……但细一看,便有眼尖者纳闷嘀咕:
“咦?奇怪,迎亲为什么没有媒婆同行?”
“排场这么大,人手却不齐,不像话。”
“全是爷们,没一个女的,新郎官似乎……忧心忡忡的?”
“不知是谁家千金出嫁?”
这时,尾随迎亲队伍看热闹的几个知情人嗤笑,随口答:“这可不是千金出嫁,而是小倌出阁!”
“什么?”人群震惊,错愕打量骑马经过的新郎,“小倌出阁?”
“不是吧?弄这么大阵仗,居然是要去娶、娶小倌?”
“没错!娶小倌!”
“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情者正憋得难受,七嘴八舌告知:“新郎官是城北隆顺镖局的镖头,有断袖之癖,看上了紫藤阁的一个小倌,爱得不行,决定成亲。”
“按他们的说法,应该叫结契。”
“俩断袖,结为契兄弟,外出是兄弟,关上房门是夫妻,苦练龙阳十八式,嘿嘿嘿。”
人群流露嫌恶之色,鄙夷撇嘴,“断袖有违伦常,竟敢公然结契?如此招摇过市,不知羞耻!”
“走旱路的,忒恶心了,呸!”
“唉,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
知情者莫名兴奋,“而且,听说,镖头看上的那个小倌,是紫藤阁阁主的屋里人!”
一外乡人插嘴问:“不知紫藤阁是什么地方?”
“皇城最大的小倌馆!专供达官贵人玩娈童的场所。”
人群再度震惊,面面相觑,“有主的小倌,镖头想娶,那阁主能同意吗?”
“莫非……镖头想用抢的?”
“呵,争小倌,丢人现眼。”
“谁知道呢?断袖伤风败俗,互殴打死活该,死一个少一个!”
听众捧场,知情者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紫藤阁阁主十分神秘,戴着银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听说他风流成性,玩遍了手下的小倌,左拥右抱,花心霸道。”
“哎哟,啧啧。”
“够荒唐的。”
“戴着面具,是因为瞎眼缺鼻?还是奇丑无比?”
“总之,不是个好东西!”人群议论纷纭,一边鄙夷唾骂,一边偷偷羡慕成国自古便有男风,水路固然是正道,但偶尔搂着娈童走走旱路,亦别有趣味。
议论间,迎亲队伍逐渐远去,不少路人想看结契礼,更想看“争小倌大战”,蜂拥凑热闹,在抬花轿的喜庆唢呐声中,浩浩荡荡,直奔紫藤阁。
此时此刻紫藤阁
前堂是豪奢销金窟,小倌们唇红齿白,脂香粉浓,红倌陪酒陪笑,清倌弹奏献艺,客人在靡靡之音中放浪形骸,恣意取乐。
隔着一方池塘,后院竹楼建在矮坡上,远离喧嚣。
秋风习习,茂盛竹林围着墙,墙内药圃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药草,或异香扑鼻,或果实累累,长势喜人,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药圃边上,竹楼厅门半敞,传出痛叫:
“啊阁主!阁主!”
“轻点,轻点儿,唉哟,疼死了。”
“阁主别、别”
“求您了,轻点儿,嘶,太疼了!”
……
呻/吟痛呼声中,夹杂皮肉碰撞“啪啪啪”的动静,引人遐思。
厅内,药香浓郁,一壮如铁塔的中年大汉趴在矮榻上,光着上身,背部敷着药膏,疼得龇牙咧嘴,“太疼了。”
紫藤阁阁主,其实是宋慎。他常穿玄色武袍,背对厅门,徐徐收掌,语调慵懒,“啧,行了,别叫了。按方抓药内服,如无意外,七天之内毒清痊愈。”
“多谢阁主。”中年壮汉坐起,咬牙切齿,“镇千保咳,您的大师兄,打不过便下毒,实在是卑鄙!”
宋慎清点银针,十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断然否认:“什么大师兄?那等欺师灭祖辱没师门的人,家师生前就将他除名了。”
“除得好!”铁塔壮汉名叫张森,忌惮扼腕,“镇千保投靠平南侯已久,狗仗人势,咬着紫藤阁不放,隔三岔五找茬,弟兄们防不胜防,您看该如何是好?”
宋慎从容不迫,“少安毋躁,我已有对策。镇千保不仅几次刺杀掌门,还恶意折磨我师姐,罪无可赦。”
“唉,您师姐是贪官家眷,想把她从刑部大牢里救出来,难呐。”
宋慎拈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手非常稳,“尽人事,听天命。同门一场,我不能见死不救,否则无颜执掌门派。”
“可是”张森欲劝阻,却被门口一道阴柔嗓音打断:
“镇千保不足为惧,咱们真正的麻烦,是平南侯府!”
张森闻声扭头,扬起笑脸,“副阁主来了,坐,您快坐。”
周彦清跨进门槛,嗓音阴柔,长相亦阴柔,头戴金冠,袍襟袖口绣着精致花纹,服饰考究,裹着一缕香风而来,“张管事,伤势怎么样?”
“阁主及时施救,已经服了解毒/药,不碍事了。”张森深知副阁主不喜邋遢,迅速穿上衣服。
周彦清落座,眉头紧皱,盯着背对自己的宋慎,仿佛恨不能用目光把阁主戳个窟窿出来,凝重道:“平南侯乃当朝皇后的父亲、嫡长皇子二殿下的外祖父,岂是好惹的?你为了抓镇千保,莫名卷入储位之争,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宋慎镇定收拾药箱,“卷入储位之争绝非我所愿,无奈阴差阳错,形势所迫,现在退不得了,只能见机行事。说起来,哼,二殿下若是足够优秀,早该被封为太子。身为嫡长子,明争暗夺三十年,接连被兄弟比下去,二殿下的实力,令人怀疑。”
“阁主认为大皇子怎么样?”张森弯腰奉茶。
宋慎收拾妥当,合上药箱,“大皇子乃韩贵妃所出,庶长子,外祖父是三朝元老、当今太傅,素有贤名,声誉在二皇子之上,不容小觑。”
周彦清不解地斜睨,“那,你为什么既不选嫡长也不选庶长,而选择三皇子殿下?”
宋慎站起,转身,逆着光,“皇帝老儿有九个儿子,只封了两个亲王,三皇子庆王和四皇子瑞王,瑞王患有不治之症,无力争储,庆王镇守西北十年、立下赫赫战功,文武双全,虽说他母亲早逝缺乏助力,但依我看,庆王未必不能登上皇位。”
“买定离手,开注之前,谁也不知道哪片云会有雨。”张森使劲搓下巴。
“你暗中为庆王办事,身份不慎暴露,紫藤阁上下全变成庆王党了,平白无故树敌无数!”周彦清不无埋怨。
宋慎不慌不忙,“莫慌,一切尚在我掌握之中。”
“但愿如此。你胆子太大,什么人都敢招惹,小心哪天吃大亏。”
“分明是镇千保拉拢未果,翻脸加害,屡次行刺,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周彦清担忧不安,凝视逆光而站的人:
晨光下,年轻俊朗的阁主薄唇弯起,天生一双桃花眼,倜傥不羁,笑起来令人移不开眼。
周彦清爱而不得,寤寐思服,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失神暗忖:曾听说“薄唇者,寡情”,确有些道理,相识十二年,我从未见他动真心爱过谁。
宋慎抱着手臂,揶揄问:“副阁主,发什么呆呢?莫非被平南侯的狗腿子一吓唬,就吓破了你的胆?”
“谈正事,正经点儿!”
周彦清回神,隐藏心事,板起脸,十分没好气,“镇千保既有靠山,又手段卑鄙,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另外,你那师姐,非救不可吗?”
“你刚才说对了,镇千保不足为惧,他为平南侯效力,助纣为虐的罪行,证据我已搜集得七七八八,绝不让他有好下场。”
宋慎踱步,恨铁不成钢,“至于师姐,她眼光忒差,挑三拣四,竟跟了个大贪官,遭株连,惹上牢狱之灾,我既是掌门,又欠了她的恩情,必须施救。贪污案牵连甚广,想救人,须得借助庆王。”
“不知庆王殿下”周彦清话没说完,突见一小厮飞奔而来,远远便嚷:
“阁主!阁主!哈哈,您快去前院吧,有新鲜热闹瞧!”
“哦?”宋慎一贯喜欢热闹,饶有兴趣,“什么新鲜热闹?”
心腹小厮气喘吁吁,笑嘻嘻答:“隆顺镖局的杜镖头,带着人马,抬着花轿,前来迎娶咱们阁里的二管事,许多路人助着他,瞎起哄,求您慷慨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