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奈利亚很饿。
她的肚子咕咕叫,让她联想起发酵中的牛奶或是葡萄酒,装满液体的木桶表面浮着白沫,一个接一个的气泡从里面钻出来,气泡破碎时的声音也是这样咕噜噜的。她想起城市中酿酒师的蛇麻啤酒,食物摊贩木桶里热烘烘的猪肉香肠,切得薄薄的黑麦面包片是托底,洋葱豌豆和大蒜混杂着猪肉碎和碾成泥状的肝脏塞进肠衣,煮熟了搁在上头,她买得时候还会要求小贩在面包片上加点酸菜,卷心菜制作成的酸菜味道不错,胡萝卜和扁豆的味道也可以接受。
食物的价格有些贵,但那个小贩并不经常出现在市集里,如果偶尔碰到了他,高奈利亚还是愿意付钱购买一份食物的。斋戒日的时候市集里肉类的香味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咸腥的鱼肉气味,高奈利亚不太喜欢腌鱼,即使将它们在菜汤里浸泡,也硬邦邦的,于是大部分的斋戒日,她都只吃些炖水果和蔬菜。
德塔弗丽雷就没有食物摊贩,人们不是在自己家里的火塘上煮汤和稀饭,就是去酒馆之类的地方点上些大锅子煮出来的兔肉炖豆,比起别的地方要朴素得多,常见的菜式也像是修士们的菜谱上会记录的。虽然圣湖旁的修道院废弃了,但在高奈利亚看来,整个德塔弗丽雷就宛如一个大型的修道院。这里的生活一贯是平静的,或许这也正是达威德最初在这里定居的原因,只是这平静并不欢迎他们一家。
她在饥饿中胡思乱想,描绘着她所见过的最美味的食物的种种细节,偶尔咽着唾沫,仿佛这样虚假的吞咽动作能欺骗吵闹的胃。她曾邀请汉娜一同与她去趟城里,汉娜说等农活不忙了亨里特说不准就会允许她出门玩上两天,一等等到现在,汉娜也没能获得允许。
高奈利亚没有想到那个一向对她父兄言听计从的圆脸少女会冒险过来救她,她知道善良的汉娜会内疚,却不知道在内疚的心情促使下,汉娜会变得如此冲动。高奈利亚措手不及,这份好意,她不能接受,她能隐约感觉到宗教审判官阿瑞尔神父是相信她的,她想要摆脱莫须有的罪名,为此她愿意冒险拒绝逃跑的邀约。
只是汉娜,汉娜被抓住了,她的父亲会如何看待她的行为,会怎么样对待她?高奈利亚坐立不安。
如果有人此时路过谷仓,她愿意低下头去祈求,祈求对方告诉她汉娜的消息。可是谷仓安静的如同沼泽旁的墓地,那一片地是贫瘠的,积水潭里生满了密密麻麻的水藻,没有鱼能在水藻夺走阳光和空气的情况下生存,那里甚至连水鸟都不肯停留。
她就像被埋在深深的墓穴里,四周阴暗而拥挤,她能闻到泥土和雪花的气味,她听不到人和走兽的声音。只有飞鸟还在谷仓的窗户前扇动翅膀,它们探进头想看看谷仓里还有没有残留的谷粒,可全都失望而归。
寂静中,她听到有人走了过来,靴子踩过积雪,粉状的积雪地发出脆响。而后门锁晃荡了起来,仿佛来人想要打开谷仓的大门。
高奈利亚一时间惊恐起来,她慌乱地站起身,动作太快,她的眼前一阵眩晕,血色从她脸上褪去,皮肤的温度一下子变得冰凉,手脚也有些发麻。她扶住身侧的墙面,才没有跪倒在地,好在视野恢复地很快,自漆黑一片渐渐能感受到灰白的微光,她摸索着盖在身上的毯子,小心地挪到角落里藏起来。
来人会是谁,是法官再一次来审问她了吗?
高奈利亚警惕地盯着大门,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看见的是一身白袍。“审判官大人!”
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但是阿瑞尔确实就站在门口,温和的神父将大门推开了一点,他先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艾德里安。
守门人约翰粗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神父,您要是需要帮忙就喊我,我就呆在门口,随时准备着,我不会让您受伤的。”
“谢谢你。”阿瑞尔点了点头,他虽然确信高奈利亚不会袭击他,却没有直言他并不需要守门人约翰的戒备。艾德里安观察了一眼阿瑞尔的神情,来自梵蒂冈的神父很少对村庄的居民主张自己的看法,他总是让别人感觉自己是正确的,或许神父确实在引导着人们,但他的手法却温和到无迹可寻。
谈话尚未开始,第一个发声是高奈利亚饥饿的肚子。少女羞怯地道歉,阿瑞尔却从口袋里取了一块圣餐饼递给她。少女恭敬地接过食物,随着神父一同轻声做着餐前祷告。谷仓外的约翰不会想象出这样的场景,可它确实发生了,艾德里安默默旁观了一切。
“神父,您知道汉娜现在怎么样了吗?”高奈利亚不再用审判官称呼阿瑞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亲切的叫法。
她看着阿瑞尔时,目光里充满忐忑不安的期待,这份期待随着阿瑞尔的回答渐渐凋零,最后出现在艾德里安面前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高奈利亚。
“她被视作女巫的同谋,这都要怪我。”她喃喃自语。
“一时的误解终会解开,清白的人若是遭了诬陷,他也必将在磨难之后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