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回,却是被门口的小二拦住了……
“对不起,满座了。”他乜斜着一对三角眼,冷冷地打量着姐弟二人。
杨真一愣:“你莫唬我,这么大的酒楼,怎么会一个位置都腾不出来?”
说着目光越过对方往堂中看了看,只见大堂上十几个人围坐桌边,一角屏风相隔,明明还空着一张雅座,顿时面色一沉:“这不是还有空位置么?又偏僻又干净,你这混账东西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是有人预订下的。”店小二不阴不阳地说,“要我让给你呢,倒也不是做不了这个主儿,怕只怕有人吃了饭没钱会钞。”
杨真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单衣——这是姐姐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的,穿了很多年了,一直舍不得换,如今早已洗的发白,肩膀处还打着补丁,再看看杨子晴,也是一袭布裙,长发披向背心,用银色头巾轻轻挽住,除此之外别无一点饰物。
杨真冷冷一笑,细白的牙咬着嘴唇:“难怪人家说,车船店脚牙,没罪也该杀。不长眼的杀才,想以貌取人么?”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底白细深,边上起霜儿的银子兜脸甩了过去:“赏你的,现在能吃得起你的饭了么?”
伙计接过看时,足有一两重,不由得怔立当场,放在牙间轻轻一咬更是两眼放光!
这么大的赏钱,便连那些富商士绅也不曾打赏过,万想不到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年竟然如此出手豪绰,顿时满脸堆下笑来,正要打躬赔不是,却发现眼前没了人影,回头一看,杨真早拉着姐姐进去了。
只是这一进店,满堂的觥筹交错之声,谈笑喧哗之音全都静了下去,无数的视线刷地一下打在了姐弟俩的身上,集中程度甚至都能从视线感觉到痛。
杨真倒还不觉怎样,杨子晴却是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这俩人莫不是来吃白食的吧?”
“天光楼连乞丐都放进来,我可再也不敢来了,没得污了眼睛。”
“谁知道,这年头什么人没有?”
“许是卖唱的?那娘们倒是生的标致,可惜穿得不好。”
……
低如细针的声音不断地扎进她的心里。
她装作没听见,垂首跟着弟弟的脚步,那种想借着对方的背影把自己藏起来的心情愈加明显。
这一刻,她忽然发觉杨真的肩膀好宽,宽得足以挡下那些灼人的视线。
奇怪,以前怎么没发现?明明外表看起来那么瘦弱……
二人入座点了酒菜,杨真见姐姐如履薄冰的只坐了半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如惊弓之鸟的怯懦神情,实在让人心疼。
“你别管他们。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那些人怎么说,又碍不着咱们。”他按着杨子晴坐好。
“……哦。”杨子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从弟弟的手臂上传来的力度有些霸道,却……
更令人安心。
所以她只能听话地动起筷子。
对于一般的乡下村妇而言,要求她谨守餐桌礼仪已很不容易,可是杨子晴却不同……
虽然是布衣裙钗,却难掩丽质,不施铅华,却依旧美丽。举手投足优雅如诗,喝汤别说一丝声音,就连吃食也是细嚼慢咽,那种发自骨子里天然的风情,比许多礼教底子深厚的侯门闺秀还要端庄娴雅。阳光射在她如雪的脸庞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使她看起来似有一层烟霞轻笼,直非尘世中人。
连吃饭都能吃出仙子一般的气质,仿佛一幅对比分明的素色画,看得满堂的食客几乎都呆了。
二楼的东北角雅座里,一张大桌边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三角眼,八字胡,一脸阴鹫的商人,另一个白衣青衫的中年文士摇着折扇,眼里频频闪动激烈的簇芒。
他叫李彬,乃是当朝宰相李善长的外甥,早封了中书省都事,分管工部、礼部。
李彬十七岁自幼聪颖,很得李善长赏识,李善长被封为左丞相后,便提拔他做了到中书省任职,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毛病,就是好色,但凡他看中的女子,无一不想方设法都要弄到手。
“那个女子是谁?”他扭过头,冲着身后侍立的管家达不鲁花悄声问道。
“要不,我替您……”达不鲁花看了看杨氏姐弟,做了个手势。
他虽是蒙古人,然而如今的蒙古人早没了当年征伐天下的气势,何况大元朝廷败退漠北,达不鲁花在中原举目无亲,汉人受蒙古人百年欺压,对蒙古人是恨之入骨,达不鲁花实在过不下去,只得投到李彬府上为奴。
不过,跟随李彬这么多年,主人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然而李彬却是沉吟不答。
他虽然好色,但却也不敢乱来,毕竟这是天子脚下,亲军都尉府的密探无处不在,万一事情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吧……”他想了想,才道,“你先打探打探她的名姓身份,重要的是有无许人,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