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金陵城郊。

树林里静得有些骇人，两边沉默的巨树犹如鬼怪般地凝立着，惨白月光穿过重重树影，在树林正中的那块空地上散射出惨白的映迹。

但即便如此，却也像是被此处浓的化不开的阴郁吓住了脚步，停滞在了空地周围不到一尺的地方。

而当站在原本空地中央的那个黑衣劲装的中年人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时，那皎洁的月色更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兔子，直接从林地的边缘褪了出去。

突然！死一般沉寂的树林无风自动！

仿佛锐器划过水面，原本严密如云的枝林叶海破开了一道箭一般的水纹，向着空地上的中年人射而去。

那是一道飞掠而过的影子，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小女孩，她的动作很快，几乎足不点地地在树上飞奔，眨眼就冲到了中年人的身后，留下只有一连串逐渐汽化的残像。

“参见大人！”

银铃般清脆的语音声中，人影盈盈拜倒。

“我说过很多次，”中年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周已经亡了，我如今早已不是大周的神威将军了，这‘大人’二字，也不要再喊了。”

“……是。”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汤义派出去跟踪杨真的尾巴，我已经全部处理掉了。”人影回答道。

她的神情说不出地谦卑，声音却清亮、优雅、透着隐隐的锋芒。

“就这样？”中年人面色一寒，语意如冰。

“当然，汤义已经永远回不了家了。”人影补充道，“您说过的，斩草务必除根。”

“你记得就好。”中年人随口应了一声，然而眼睛却始终望着杨家的方向，目光闪闪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冲着小厮吩咐道：

“他救下的这个老头，你查过底细吗？”

“查过，是陈友谅的余孽残党。”人影道，“不过倒没发现谋反的实迹。”

然而中年人却没有再做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夜幕下高大的城池，仿佛他从来不曾说过任何话一般。

“需要我解决那个人吗？”过了半晌，人影终于忍不住追问道。

“不必，你只要继续保护好杨真就行了，”中年人道，“但别让他发现你的身份。”

“放心吧，大人，”人影盈盈拜倒，“这一点属下有信心。”

“有信心？”中年人回过头，冷冷地盯了她一眼，“你可别小看他，今天街头的那一幕你没发现？他只一眼，就戳穿了汤义的身份。”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吧？”人影似乎有些不服气，“只不过是些很浅显的表象。”

“对，”中年人打断，“的确都是很简单的推理，可问题是他看出了，而你呢？你看出来了吗？”

人影：“……”

“能够从最细微的角度发现问题，并迅速推导演绎出事件的真相，这一点正是杨真异于常人之处，”中年人又道，“他还真是……天赋异禀的人。”

“所以您才这么看重他？”人影反问道，“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

“不。”中年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当初派你去，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这……”人影微微一愕，“究竟是何事，值得大人这般看重？”

中年人缓缓地回过头：“不该问的永远别问，这一点难道你忘了？”

他这一句话说得很冷，冷得仿佛空气都被瞬间冻结。人影自然立刻感觉到了，马上就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过了好半晌，中年人才渐渐地缓过脸色：“只不过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杨真还有这一份天赋。”

人影：“……”

中年人：“不过再怎么天赋异禀，终究只是块璞玉而已，璞玉仍需雕砌。而你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他将来进入亲军都尉府。”

人影：“……是。”

中年人：“那个老头既然是陈友谅的余孽，看来陈友谅遗臣们也盯上他了，这一点不可不防。”

“那，要不要……”人影做了个手势。

“别担心。”中年人摆摆手，旋即轻轻地笑开了，“我自有安排。”

※※※

半个月后，杨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实——自己实在不是什么武学奇才。

陈定边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快若闪电的刀法。唐伯说他发挥能一瞬间劈出十二刀，但杨真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在同样短的时间内劈出两刀。

可是据唐宁说，《神刀术》的入门并不难，依法练功半个月就应该有所小成，他自己当年是练了七天就能够瞬间劈出五刀了……

“看来你的基础太差，”唐伯有些窝火，“先不练这个，先练基本功。”

“……好吧。”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学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武侠小说里那种掉下山崖就练就绝世神功的桥段现实里是不存在的，因此扎好基础很重要。基础扎实了，再学起来也就事倍功半，杨真自然也无异议。

可是仿佛命中注定了的，杨真那“脖子以下毫无用处”的称号，果然注定了他不是什么学武的好材料：

基本功很简单，除了扎马步，就是劈、砍、刺、撩……一共十二个动作，做起来并不复杂。

可就是这么“并不复杂”的基础，杨真练起来却令人眼睛脱窗：扎马步扎得好像蹲坑——这也就不说了，一刀劈下去，不是差点劈到自己，就是压根劈不到木桩。

这简直已经不能用天赋低劣来形容了！

而且人家说勤能补拙，可杨真却似乎是专打脸这个成语而生的一般，他每天几乎练足六个时辰，做200次相同的动作，然而效果却是……

“唉。”

三年后，唐伯又一次叹息着走开的时候，本就佝偻的背影更显绝望。

到了这一步，两个字音如罂粟般甜美，名为“放弃”的大字，即使杨真再怎么不想，也化为了铁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砸得他的头险些都抬不起来了。

三年了，可是进步却是微乎其微……

难道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难道自己真的就没有办法练武了吗？难道想要成为天武将军的想法，终究只是有勇无谋的笑话，只是自己卑微、渺小、终成奢望的幻想吗？

回到家的时候，杨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身都仿佛灌满了铅，沉重得连推开屋门，都必须用尽全力。

然后他就瞬间石化了。

升腾的蒸汽之中，眼前是晶莹如雪的一片，紧接着就是宛如春天般温柔的曲线瞬间包围了他的视线，若隐若现的阴影让人忍不住想要探讨其中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