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真倒没发觉自己让汤义给惦记上了,更不知道身后已然多了一条尾巴。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副小厮的打扮,佝偻着身体,一只手抓着左近店肆的立柱,指甲却早已深深陷入了柱里,仿佛全身都在紧张。
他不敢跟得太近,害怕被人发觉,只能远远地跟着二人穿街过巷,在金陵繁华的街市之中游走着,不料却越走越是荒僻,越走越人迹罕至,及至转过了街角,竟然到了旧城区的文儒坊中,周遭静悄悄地半个人影也无。
眼看着二人又钻进了一条小巷,他不敢耽搁,连忙抬步跟进,谁知才过了巷口,就不由得暗叫了一声苦。
这里巷陌纵横,四通八达,哪里还找的到杨真?
正没奈何处,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左边巷口似有人影闪没,他心中一喜,正要顺着墙根摸过去,不料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娇小的人影,直接和他撞了个满怀。
“瞎了眼啦?走路不长眼睛的吗?”他瞬间涨红了脸色。
自己受汤义之命跟踪杨真,不料就是这么一撞,那个身影已然隐没在了转角,看着眼前空无一人,却仿佛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街巷,一股深深地无力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人……跟丢了。
这下拿什么回去交差?
一念及此,一腔无名怒火顿时全都撒在了那个肇事者的身上。
“你这个……”他气冲冲地回到对方的面前,攸地抬起了钵大的拳头。
也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对方的样子……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虽然穿着陈旧的襦裙,却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十足的美人胚子,只是此刻的她正用细白的牙轻咬着鲜艳的红唇,远山般地黛眉微蹙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坐在地上不住地揉着膝盖,手里的花篮洒了一地的鲜花。
原来是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罢了……
扬起的拳头顿在了空中,然后慢慢地松开了……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忍。
“……没事吧?”他说着,走上前正打算帮着收拾一下,却忽然僵住了身体。
因为他赫然发现女孩眼中象征着委屈的水雾不见了,而取而代之的竟然是……
杀气!
滔天的杀气在娇小的身躯中骤然迸射,冰冷彻骨,凛冽森寒!
紧跟着他的心口一麻,背后一痛,一朵雪白的梅花钉入身后不远的立柱之上。
滴血的白梅花!
他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口穿了一个洞,正在汩汩流血。
原来那枝梅花是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的。
他艰难地抬起头,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女孩:“一枝梅……”
“梅”的后头还有些什么话,却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因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的他,终于无法再抵抗生命的快速流失,就连意识也已经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
杨真把唐伯送到家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
这还是他穿越到大明一周以来头一回拜访邻居。
虽然外头阳光明媚,但屋子里却黑漆漆的,透着股阴森森的气味,还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然而随着视线逐步的适应了阴暗,杨真开始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屋里的影影绰绰。
屋内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却是封尘处处,散发着浓浓的尘土与阴晦的霉气,加上四处结满的蛛网,布满了厚埃飞螨,显得鬼影幢幢。
杨真把唐伯扶到床上躺下,正打算离开去找李大夫,不料却被老人一手抓住了衣袖。
“唐伯,您……”
“不用去找大夫了,我可付不起诊金。”
“没事的。”杨真安慰他,“李大夫为人很好的,我姐姐病了请他上门诊治,都没收我们姐弟诊费。”
他说着,拍了拍唐伯的手,正打算离开,谁知对方却依然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我说过不用了。”
“唐伯,您这是何苦?”杨真不解地问。
然而唐伯却依然固执地摇着头:“这么点皮外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杨真暗暗有些咋舌……
从外表看,唐伯被打个鼻青脸肿,这身上几乎都没块好的了,这种程度的伤势放在现代,绝对够得上“一等伤残”的标准,可他却说只是“皮外伤”……
是他特别能挨揍,还是练过什么内功?
杨真正想着,却发现对方话才说完,又咳成了一片。
“我看您还是赶紧让我去找李大夫吧,”杨真皱眉道,“您都咳成这样了,显是受了内伤,若不及时医治……”
“不,你不懂。”唐伯喘着粗气,“我这是老毛病,不是这一回受伤所致。”
“这……”
“行了,闲话不多说。”他微微地摆摆手,“你是个好人。我姓唐的活了一辈子,你是第一个肯对我伸出援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