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和人家都多少年没见了,哪里知道人家现在变成怎样了。再者看着豁达,也不知是真还是假,大伯对着外人也豁达呀,见人面带三分笑,谁知道在家是这样的人。”沐卉还是不乐意道。“那人若是真的前途无量,中举那日怕被人榜下抓去做了女婿,到时别弄得两家人亲家不成成冤家。”
“平日里叫你别看那些话本,你偏不听。”张氏恨其不争的捏了一下她的脸,偏手伸过去了,只轻轻抹了一下。将头发擦至八成干,张氏将那头乌丝挽了个髻,从自己拿来的匣子里取出一只金丝八宝攒珠髻,别在发髻上,当真是清丽得如轻云出岫,娇艳得又似凌波芙蓉。这样的容貌气质,不是她自夸,放眼周边城镇也找不出几个来。
“就算好的真的赶上了,谁知他日后会不会纳妾,现在外面风气坏得很。娘,嫁人风险太大了,不如我们招个婿吧,日后生了孩子跟我们姓,老了还能侍奉你们。”沐卉像是漫不经心道。
“莫说这种胡话。”张氏在沐卉衣箱内仔细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裳。“这入赘又叫倒插门,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活着受人指点,死了不能入自己祖祠,但凡要几分颜面的男子都不乐意。”
“若是男方无父无母,人也上进,也舍得这份脸面呢?”沐卉进一步试探。
张氏闻言,动作一顿,似若有所思。“老实说,你是看中谁了?你这妮子向来胆大,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娘,我就假设一下。”沐卉凑近张氏耳畔,压低声音道:“你看三金哥怎样?”
鲁三金?张氏脑海里浮现一张清俊的笑脸,带着一种独特的隽秀气质。
谁能想到当时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如今能长成这般模样。
说来也是小女的一段缘,那是四年前的清明节,他们在清明扫墓的坟地附近发现了祖孙三人,便是鲁婆,鲁三金和鲁四喜。
当时这三人形如乞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眼巴巴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从身边驶过,却无力求救。
“爹爹,你快来看看,这小哥哥病了,他肚子好涨。”年方九岁沐卉天真浪漫,不忌讳别人的眼神,上前查看了一番,后又软磨硬泡,将人救回了家。
原来他们祖孙三人是从西边逃难而来,因寻不着亲戚便只好在一名员外家做短工。当时三金不过十二三岁,因营养不良看起来还要比实际年龄更小些,而他妹妹四喜也才五岁,因受惊过度显得极为木讷,竟是话也不会说,像是一名痴儿。唯一能干活的便是鲁婆,在厨房里帮衬着。
可惜鲁婆初来咋到,油水没捞到半点,活倒是干不完,连带着两个孩子也是没吃过一顿饱饭。
有一日三金饿狠了,在野地里挖了些白土泥,又偷了一点面,用泥将面裹了放在土里烤,便成了土馍,祖孙三人吃了一顿瓷实的。结果这一吃下去,倒成了断肠药,吃得进,拉不出,这白泥又叫观音土,寻常人吃了少量还能排出,但他们祖孙三人本就体质不佳,又是吃得量多,登时半死不活。那员外怕自家出了人命,便以他们偷东西为由撵了出去。
若非沐卉日行一善,这祖孙三人早就魂归地府了。
沐家人口简单,沐诚远虽小有家业,但俱是他勤勤勉勉挣来,日常生活简朴,家里只雇了名小工看守门面,平日里事情都是夫妇二人亲力亲为。家里添了这祖孙三人,虽没有签卖身契,但他们也是知恩之人,自觉为沐家打起工来。
其中三金的变化最大,他原是认得字的,人也极其聪慧,手段圆滑,一手木工做得极好,平日里沐诚远教他雕刻也能马上上手,让人赞不绝口,近日沐诚远还提及想收他为关门弟子。
“此事,待我与你爹爹再好好商议一下。”张氏面色有些松动。鲁家三人都是阿卉所救,经过这几年的相处,鲁婆勤勤勉勉,是个慈善人,三金最是机灵,但也没有坏心,四喜除了木纳些,看着和常人无异。他们不是本地人,大家皆知他们底细,若是入赘,倒会传为一段佳话。
他们不是强势之人,最多日后生多几个孩子,一个随了他们姓也是可以的。
“但事成不成还两说,不许你和他有任何逾矩。”张氏厉声道。
沐卉连连点头,其实她对三金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一起生活得久了,感觉很和睦,与其嫁给一个未知的人,重新融入一个家庭,还不如挑个自己熟悉的,哼,反正从小到大他也被自己吃得死死的,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次日清晨,林魏志一家弃舟登岸之际,便见沐诚远一早便打发了马车并拉行李的车辆在码头候着。
“沐兄,多年未见,你风采依旧,当真担风袖月,让人艳羡。”林魏志一眼便认出昔日老友。沐家祖母年轻时是镇上有名的美人,沐诚远长相肖她,却更添了男子气概,身高七尺,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
“惭愧惭愧,不过是虚度时日罢了。”沐诚远又见过嫂夫人陈氏,这才将视线转向林魏志身旁少年,见其十分俊朗,气质轩然,心里便生了好感:“这便是世侄吧,人如朗月之入怀,好人才。”
“见过世叔。”林轩和做恭道。
沐诚远又询问了几句学业之进退,林轩和皆对答如流,理明词畅,更是欢喜,后见日头越来越高,便让众人坐了车,回府上再聊。
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方到翰宝堂,张氏与鲁婆三金候在门口,招呼着众人进屋。
行了两日路程,陈氏早就筋疲力尽,便在安排好的客房歇下,倒是林魏志父子二人精神尚佳。林魏志久未见好友,恨不得促膝长谈,而林轩和是第一次接触这刻坊,兴致勃勃。
沐诚远便与林魏志去厅中吃茶,让三金带林轩和去参观刻坊。
林轩和在前厅翻看文集,久闻父亲赞这沐世叔有才,道他精于术经,满腹经纶,只是时运不济,看这些文集刻本,无不是校勘精致,皆是珍本善本,说是刻坊,倒不如说是藏书阁。
“这些书装帧方式倒有些意思。”这市面上的书籍多用蝴蝶装,便是将书页有字的页面对折,折边朝右形成书背,摊开时如蝴蝶展翅。这沐世叔家的书则是以书页无字的页面对折,折边朝左,余幅朝右形成书背,用线捻穿起来。
“盖因蝴蝶装式虽美,但翻动太多有脱落之虞,我们姑娘便试着将这包背贯穿成册,如此解决了蝴蝶装无字反面及装订不牢的弊端,便于收藏翻阅。”三金并不打扰客人看书,只在他心有疑惑之际解释一番。
姑娘?对了,父亲曾说沐世叔家有独女,说的便是这位姑娘吧,好似才十二三岁。思及父亲向自己透露的定亲意愿,林轩和心念微动,这小姑娘看来也是聪慧之人。
这边林轩和心神念动,那边沐林二人也是话语投机,十分契合。
“如今朝廷之上是非相机,势力相倾,倒不如如你这般躬耕乐道。”林魏志叹道。他虽官微,但如今朝廷乌烟瘴气,已影响到各县各地。
自八年前先太子谋逆被诛杀,纥帝即位后,便奢靡无度,劳财伤民,宠信贵妃的哥哥元奎,封为相国。那元奎卖官鬻爵,八方敛财,手下亲信判支度,掌盐铁,大辰的经济十之六七被其掌控。
之前尚有晋国公与之抗衡,如今公已年迈,羞与之同列,渐渐淡出朝廷,那元奎越发行事无度,认养子养女十余名,用于联谊,渗入朝政,其他意欲巴结者见有利可图,竞相效法,蔚为风气。
“过多几旬便是那元相诞辰,为博他欢喜,那班阿谀奉承的到处访觅歌儿舞女,或伪称侍儿,或假作家伎,殷殷勤勤的送去。”林魏志恨道:“更可恶的是强逼取,我们临县有名太学,家中有女精通音律,又生得貌美,被一刺史闻得美名,趁其外出礼佛将人劫了去,估摸着是拿去巴结那元奎。大丈夫沉浮薄宦,至妻女都不能保住,还有何脸面活下去!”
“为官者,不为民,反为盗,如此猖狂行事,真是让人寒心。”沐诚远轻抿香茗,顿觉苦涩,虽他偏居一隅,但国将不国,终究会唇亡齿寒。“我们难得一聚,且不聊这糟心事。如今阿越已娶妻生子,轩和也是一表人材,今年下场必不在话下。”
谈及两个孩子,林魏志面色松弛下来,谦逊道:“还差得远呢,这两个小子行事不够圆滑,怕将来是要吃亏。”
“圆滑是要历练出来的,如你我这般年纪不也学不来。轩和今年也才十七岁,有这般成绩已十分不易。”沐诚远道:“像我家小女还一团孩子气,调皮得很。”
林魏志闻弦知雅意,道:“女孩儿家便要娇养着才好,若是我家有个女孩儿,必是捧在手心上疼着。”
“待嫂夫人醒了,让小女出来见过伯伯婶婶,认个脸熟。”这便是要相看了。
“正是正是。”林魏志道:“我家夫人也成日念叨着想要个女孩儿,可惜阿越生了两个也都是臭小子。”
两人达成共识,又闲谈漫饮,叙些近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