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火光,映红了天空,映红了河水,也照亮了河滩上数百人的泪眼。
一名黑衣人跳上河边的巨石,用力敲了几声锣,恶狠狠地吼道:“别哭啦!都给老子闭嘴,哪个再哭,老鱼头就他的下场!”
村头的大树上,吊挂着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正是雪鱼村的长者老鱼头一家老小。老鱼头凭着雪中捕鱼的手艺,挣下了一份家业,购买了这片方圆五里的山峦,又陆续接纳了数十户迁徙的人家,才在山中形成了这座小村。哪想一夜之间,全家十几口同时死于非命。
哭喊声停了下来,岸边只剩下了哗啦啦的流水声。那黑衣人高喊道:“这里已归属大俞国,国主有令,所有山民迁入平原。若有违者,立斩不赦!马上出发,天亮之前若赶不到湾头村,杀!”
“走啦走啦!”
“都他麻起来!”
在黑衣兵士的鞭打和叫骂声中,村民们默默起身上路。扶老携幼,挽着包袱,背着麻袋,牵着牲口,还不时回头张望着燃烧的家园。泪眼之中,满是不舍。
“啊!”就在村民踏上了河边小道之时,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响起,三名黑衣人捂着脖子,摔倒在地。
黑衣兵大惊之时,黑暗中传出震天的喊声:“消灭叛军,杀啊!”
萧大海的九营分成了三队,呐喊着包抄上去。那领头的黑衣人大声喊道:“列队!快列队迎战!”
他如此一喊,早被举箭寻敌的步云龙看在眼中,他手指一松,一根长箭闪电一般射出,正中他的大腿。
他忍住疼痛,扯着嗓子喊道:“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上百黑衣人都分散在人群四周,没有几人能听到他的叫声。身边刚刚聚起十几个手下,就见一队人马冲到了近前。
双方刚一交手,七八个黑衣人脑袋就被砍落在地,鲜血飞溅。剩下的黑衣人喊了声“妈也!”,掉头就逃。
还没逃出十丈,又有四五颗人头落地。那领头的黑衣人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小人是俞潜俞大人的手下,大爷高抬贵手,饶过小人吧。”
“哼,抓的就是你!”萧大海将他一把提起,点了穴道,扔给了手下:“马上交给大人!”
九营的兵士大都章国军中的幸存者,又在山中为匪数月,个个精悍凶猛。甫一交手,就将黑衣兵杀得胆颤心惊,四散奔逃。
愤怒村民一见黑衣人要逃,操起扁担铁锹大棍加入了追杀,五六个跳河而逃的黑衣兵,也皆被水性好的村民抓了回来。
战斗很快结束,黑衣兵除了十几人被俘,余者全数战死。萧大海的九营一死八伤。阵亡的一人并非战死,而是不慎落入水中溺亡。
审讯了那个黑衣兵头目,俞家的动向也变得清晰起来。早在半月之前,俞家就征召兵丁,将五百护卫扩充到了二千人,分为六旅,布于封地四周,开始日夜操练。
东旅有三百人,就驻守在封地东缘的湾头村。傍晚时分,东旅得知了俞家立为大齐附庸之国的消息,这头目奉命连夜出动,要将雪鱼村强行迁入湾头,并在村南山头设立烽火哨。
这头目原本就是个两司马之类的小官,再多的消息,也难问出。
步云龙取出那幅简图,皱眉思索起来。由哂在侧说道:“他虽有两千人马,但都是些乌合之众,又分散四处,胜之不难。”
步云龙指着地图说道:“胜之不难,从容而退,却不容易。三川平原,有三条河流向北汇入汉河,但北去的大道只有一条,就是紧贴米河的中川道。此道穿过俞家腹地,咱们从此经过,免不了要惊动俞家军。”
站在步云龙身后的宁武说道:“大人,只要咱走得快,没等他人马汇聚,咱就过去了。”
步云龙笑道:“哪里能走得快?咱们大老远跑来,岂能空手而归!去请萧大海过来!”
萧大海跑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黑灰的少年。萧大海指着少年说道:“步大人,这小子是老鱼头的孙子,藏在地窖里逃得一命,他全家只活了这一个。”
少年扑通一声跪在了步云龙跟前,用力磕着响头:“多谢大人相救,请大人将那几个凶手交给小人,我要报仇雪恨!”
萧大海喝道:“你小子,光想着报仇了,快向大人禀报湾头之事!”
少年说道:“禀报大人,湾头村是座老石头寨子,四周都用大青石垒成,有两丈多高,遭了多少回土匪都没攻进去。可小人知道靠河的石墙下面,有个水洞,藏在水下,俺能钻得进去帮大人打开寨门。”
区区两丈高的石墙,步云龙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但这少年的水性,却让他心中大动:“你叫什么名字?可愿跟随本官离开此地?”
“小人名叫鱼冲,只要大人将凶手交与小人处置,小人此生做牛做马都行!”
步云龙笑道:“本官手中可是有十八个俘虏,一个换一个。你只须招到十八个水性好的兄弟跟随本官,就全数给你!”
卫士将鱼冲带走之后,步云龙将由哂与萧大海召到了图前,手指湾头村的位置:“今晚拿下它,当个落脚之地,明日后队也赶到此地汇合。”
由哂说:“这村子处在俞家当腰,占了它,会不会惊动俞家?”
步云龙道:“他东旅全都住在村中,只要今晚干得利落,应当不会惊动。”
“只要不起火,肯定不会惊动旁村。”萧大海又道:“不过,这雪鱼村全烧光了,不少村民都在打听大人的底细,好像有归附之意。这些人,大人想不想接?”
步云龙干脆地说:“接,为何不接。咱们来此,一图人,二图财,只要愿意跟咱走的,一律带走。”
萧大海犹豫地说:“可这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的,怕是一天也走不了几里路,下官担心一旦发生战事,反受其累。”
步云龙抬手在图上划了划,笑道:“有路于此,何愁归程。”
萧大海恍然笑道:“大人之计,妙也。”
丑时将尽,夜云遮月,宁静的湾头里,悄悄飘来两道黑影。
轻微的划水声中,两条小船缓缓靠在了岸边的树下。十几道人影从船上站起,毫无声息地钻入了水中,带起一道道水纹,划向黑漆漆的石墙。
来到石墙根下,打头的鱼冲冒头换了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片刻之后,他已经钻进了墙内,从靠墙的水塘浮出了水面。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忽地睁大了眼睛,愣在了水中。只见墙头之上,蹿出一道人影,寒光一闪,一颗脑袋便飞了起来。尸体倒地之时,那飞落的脑袋也被一把抓住。喷溅的鲜血,洒落下来,如雨一般滴落塘中,激起一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