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进补，家宴迎冬，不仅是民间的习俗，也是王宫的惯例。

每年的这一天，王上一大早就要出城祭冬，早餐吃得匆忙，午餐又是在外与臣官共餐，所以，这晚餐便安排得极为丰盛。

温暖如春的九阳宫中，年少的轭王高坐正中，左首是王舅姬远，右首坐着的，是姬远的儿子姬东豪和远道而来的姬东方。

宴席中，轭王一回回问起母亲与妹妹，言语神色之中，满是对亲情的渴望。亲属相聚，畅谈家事，也算得上是一场难得的家宴了。

管弦齐奏，钟磬合鸣，玉食生津，美酒飘香，更有宫女翩翩起舞，莺声吟唱，让人如坠仙境，如梦如醉。

又是一曲尽了，轭王挥了挥手，一群舞女躬身退去。轭王叹道：“妙舞仙乐，不能与母亲妹妹共享，真乃人生一大憾事也。”

姬远举起酒樽说道：“王之享，便是王母之享也。王上的平安幸福，也就是王母最大的幸福。臣以此酒，祝王上安康永年，早生贵子。”

轭王举酒笑道：“舅父总想当舅爷，可惜那几个小妃并不争气啊。论年龄寡人可是比东方、东明和东豪这三位王兄小的，他三人还未曾婚配，舅父便想让寡人生子，舅舅也未免太过心急了。”

姬远道：“这可不一样，王上乃是上天之子，早早诞下王子，才能顺应天意，稳固王室。”

轭王仰首饮了一口酒，摇头说道：“仅凭一个王子，如何能稳固王室？要坐稳的这王位，凭的不是什么王子，而是权势。权要以势相助，只有势力才是稳固王位之本。只要将两位舅父的封国敲定，再以王妹之婚结一强盟，寡人便可初步凝成自己的势力。哼哼，到了那时候……”

见轭王酒似小酣，姬远急忙起身喊道：“王上宴毕，请王上移驾偏殿用茶。”

轭王沮丧地说道：“酒也喝不畅快，舅舅和两位王兄就陪寡人一起品茶吧。”

移驾偏殿之后，姬远轻声责道：“这宫中人杂，少不了各路眼线，王上出言定要谨慎才是。”

轭王有些不耐烦地地甩了甩长袖：“寡人知道了。”

落座之后，姬东豪提起玉壶，给轭王斟上了一怀茶，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轭王面前：“王上，东方兄路上略染风寒，须要将养一些时日。王上若有书信回复姑姑，小人愿为王上信使。”

姬远知道王上正为书信之事不悦，听他一说，姬远不由责道：“东豪莫要乱语，此事王上自有安排。”

“是。”姬东豪红了脸，低头退了下去。

轭王道：“东豪也是寡人的王兄，舅父对他莫要太过苛责。若两位舅父的封国敲定，舅父仍须留在权都陪伴寡人，封国之事，少不了要由东豪兄操持的。”

侧坐的姬东方暗暗吃惊地说：“王上，真的要为家父和叔叔封国？”

轭王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也是左公对武侯国动手之前，母亲和寡人与他谈好的一个条件。若非左公要消减寡人之利，这封国之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姬东方转身向姬远说道：“叔父，小侄好像听说过姬家先祖的这道谶语：阴盛而阳衰，秀女而弱男。父亲说，这意思是姬家后代，可为人臣，不宜为人君啊。”

姬远笑了笑，说道：“王上提出封授之时，叔父也曾有过这道心结。后来遍寻王都的巫师、术老求测，却是皆言封吉可为。叔父心中也有了一些明悟，时过境迁，诸事皆在变化之中，先祖定未料到姬家之甥会有为王之时。有王上安坐王都，我姬家封爵立国，也算得上是宜势之举。”

轭王道：“不仅是宜势，更为重要的是，要为寡人蓄势。王畿虽有四卫八戍，但皆怀有异心。此番要定了权东武侯十二国之地，分为六国，封给舅父和王亲家族，便可在东方形成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然后，再以寡人和妹妹的婚事结盟两个实力雄厚之国，定可让王位更加稳固。”

姬东方惊道：“王上，姑母不是要将凤妹嫁与步云龙么？王上这六国之封，可有步云龙之地？”

轭王笑道：“母亲久在齐地，眼光何能及于权都、达于天下？妹妹岂可嫁与一个奴隶出身、无根无基的粗鄙小子。妹妹的婚事，自当由寡人做主，此事寡人会亲笔写信向母亲说明。”

姬东方嗫嚅道：“若是姑母不允……”

轭王道：“母亲是明理之人，只要寡人书明缘由，她不会不允的。待姬氏两家封国建立之后，东方兄可亲迎母亲至姬国定居，到时候寡人也可借出巡之名，与母亲在自家国中相聚了。”

姬东豪起身道：“王上，小人愿亲去东齐迎接姑母大人。”

轭王说道：“东豪兄可走不开，姬国建立之后，舅父难以离开此地，诸事还要你去封地主持的。”

“王上，姨娘才华出众，加上杰弟少年聪颖，他母子二人完全能够胜任立国之事。而且姨娘之父此番也得封国，有其相助，自是无虞。反倒是小人的这性子急躁无定，勇而无谋，更愿意出去游历一番的。”

姬东豪说话之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十三年前，权都出逃之时，他的母亲与妹妹弟弟死于田公之手，他因在城外的伯父家中玩耍，而逃过一死。后来，父亲娶了后娘，他在这个家中，已经没有了长子应有的地位，早有离家之意，如此说辞，不过是寻一个理由而已。

姬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态，暗暗叹了口气，说道：“豪儿，你若有游历之愿，为父也不会阻拦。只是咱姬氏人丁不旺，眼下又正是用人之时，即便你不去封国，也要留在王上身边听候差遣。”

姬东豪道：“父亲，孩儿过了年才十八岁，跟在王上身边也是帮不上忙的。而东方哥哥已经届加冠之龄，更适合在宫中任职行事。”

姬东方忙道：“不可，不可。我这性子可不敢在宫中做事的，东豪弟可别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轭王气道：“尔等将这王宫视为火坑了？难道怕寡人吃了你们。”

姬东方笑道：“王上是真龙金身，自然需要烈火炼锻，我这肉体凡胎可禁不住的。”

一家人正争辩之时，殿外传来内官的尖声传报：“报，首卿左公大人求见。”

轭王皱眉道：“左公，他来做什么！”

姬远上前道：“王上，左公披夜来见，定是为了那封信。倒不如听听他如何打算，也好早做应对。”

轭王道：“那就传他入殿吧。”

“东方、东豪，你们去殿外等候。”

等他二离开之后，姬远匆匆向轭王说道：“左公毕竟有迎立之功，在天下人眼中，王上与左公乃是一体同盟。王上与其相见，还当善加拉拢安抚。”

“寡人知道，不过，该争的，绝不放弃。”

“老臣拜见王上！”正说间，内官引着左襄公与郑协走进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