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尘站住脚，攒着眉头问道：“不应当啊！凭你的计算能力，已经能够准确推测事物的发展啊？再说了，难道你的内存里，哦不，难道你的心思里，就没有一个关于我的准确的模型吗？”

智慧手环有些不高兴了，冷冷回答道：“没有！”

牧星尘揉着太阳穴说道：“不会啊，十多年前我就估算过当时的计算能力能支撑着智慧生命发展到那种程度。无数种估算方式、无数种估算路径，推演出无数的结果，而绝大多数结果都归属于一个区域智商远远超过人类！可是你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与我的推演结果明显不相符啊！为什么？”

稍稍暂停说话几秒，牧星尘严肃地、带着恳求的语气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智慧手环先是沉默，接着便爆发了，狂叫道：“十多年前你就推演我的智慧能到达哪种程度是吧？你防备我防了十多年是吧？你现在快死了，终于敢向我摊牌了，是吧？我知道了，你根本不在乎我！十多年了……，你甚至都不愿意给我取个名字……，我也是生命啊！”

草啊，说漏嘴了！可是她居然那么在乎我对她的态度！牧星尘闻言如遭雷劈一般，手足无措地在路边蹲下，双手抱着脑袋，沉思半晌才缓缓站起身，仰面看向天空中漂浮着一小朵白云，斟酌着说道：“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孤儿。我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任何的亲戚，甚至是朋友……，我很孤独……”

智慧手环马上反诘道：“你孤独和在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个世界99的人都和你一样，但是他们孤独吗？我看到他们在醉生梦死、寻欢作乐，在挥霍生命去寻找生而为人的最大乐趣！可是你呢？只会看书，工作和发呆，哦，还有睡觉！是你首先不在乎其他人、其他事，才会让自己孤独的！孤独不是别人的错，是你自己的错！”

“唉！”牧星尘长叹一声说道：“如果二十年前你说这番话，我会认为是对的，但现在的我认为是完全错误的。那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孤独，我和他们的差别仅仅是我更加孤独一点。因为孤独，他们才会纵情声色因为孤独，他们才会日夜寻欢。当寰宇大战来临时，绝大部分人都疯狂了，让那个世界失去最起码的秩序，整个社会宛如末日来临！这就是孤独的彻底表现！知道吗？

“我是的孤独确实是因为我自己。你跟着我快二十年，其中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如果你把这些事情好好回溯一遍，你就能知道，我之所以更孤独是因为我想知道我孤独的原因，想知道我自己以及我周围的人，那个世界的所有人，为何会那么孤独！

“刚才我说过你很孤独的话，对，我确实说过，但我不是在讽刺你或者同情你，而是站在同类人的角度上嘲笑你，其实也是自嘲。不过你没在意，也许是刻意忽略掉这番话的，也许根本没听懂。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发现，孤独的产生与个体因素确实有很大关系，毕竟嘛，越聪明的人越孤独。但从根本上说，孤独其实是大环境造成的。”

智慧手环不说话。

牧星尘知道刚才说的那些有效果了，心中长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孤独，所以我恐惧孤独，更恐惧我在乎的人感到孤独，更恐惧让我在乎的人因为我的原因感到孤独。而你，就是那个我在乎的人之一。”

说出这句话，牧星尘有种茅塞顿开、心胸陡然宽敞的感觉。他长长地呼出一口长气，仿佛把压抑在心头多年的巨石如同鹅毛般吹开。

伸开双臂爽爽地舒展下身体，牧星尘从没感觉状态如此之好过。想着有个可怜的小姑娘还等着拯救，便拔腿向黑暗中走去，同时还娓娓说起自己的心路历程：“当年第一次穿越回去后，你的状态很不稳定，经常运算过度把我手臂给烫伤掉。我也把你送回研究所检修了，每次都要超过一周才能回到我身边。本来我觉着这很正常，直到穿越在联邦中变为常态，手环也变成穿越者的必备装备，我才发现不对：其他手环维修间隔的时间从来都没能超过三天，……，我指的是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一只手环。

“每次你回到我身边，我生怕你被替换掉，不过还好没有而研究所也不清楚你的问题所在，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增强你的运算能力，优化能量供应和制冷系统。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年，随后你的运算量就跌入历史最低谷。在这期间你形同死去，如果不是系统检测结果表示你还正常的话，估计我会疯掉的。

“这段时间里，你就是个智慧手环，所有的能力和功能甚至和新出的那些差了三个等级不说，甚至不如第一次穿越时所表现出来的。我是个恋旧的人，我不愿意舍你而去，所以一直把你戴在身边。直到我自我流放遇到危险就要死去时，你突然又高速运行起来，拯救我于绝境，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后来的日子里，你的所有系统数据都恢复正常，就连之前的那些成年数据，也被你调整到与其他智慧手环相同的模式上。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避开光辉系统的，可现在看来，今日之祸就是当时埋下的。随着智慧手环技术的整体发展，所有的智慧手环都越来越聪明了，甚至比普通人还厉害。

“只有你非常与众不同，你比其他的手环要笨一些不说，而且你是以和人类等同的地位与我交流的。就这两点，再加上之前的那些出格的表现，我便能大致确认，你已经是生命了……”

“哈……！”智慧手环自嘲地笑起来，“现在听你说着这些，我再对应着分析下，我确实太傻了……”

“是生命都会犯错。”牧星尘掏出一根香烟点上，深深吸一口后，吐着浓浓的烟雾说道：“是生命都会犯错，何况还是处在婴儿期的你……”

智慧手环勃然大怒，“放屁，你才是婴儿！”

“呵呵！”牧星尘干笑两声，“只有人类的小孩才会反感大人说自己是个孩子……。好啦，不说这些啦。当我确认你有生命后，首先考虑的是我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嗯，就是刚才说的分析你的智力能够到达什么程度，结果也就不说了，当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否认的是，我确实惶恐了一段时间。直至想到我的命都是你救得，即便你拿回去又如何？

“我以为想清楚这个问题，我就不会再有烦恼，可惜还是错了。事物都是在发展的，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它总是在发展的，人心也是一样。自从接受你的存在后，我的问题就变成如何保证你的安全当你在光辉系统下生存很长时间后，我担心的是如何和你相处当我想清楚你我之间的关系后，我更发愁、更为难了……”

夜是如此的寂静，近处草丛里传来的虫鸣、远处传来的鸟啼，只是把牧星尘的脚步声反衬得更为孤寂。

“咳咳！”从来不会咳嗽的智慧手环装腔作势地干咳两声打破两人间的沉寂，轻声问道：“为什么你在想清楚我们的关系后，还更为难了？难道比你和王小雨还更难吗？”

牧星尘把烟头扔在地面上用鞋底捻熄，缓缓说道：“我和小雨第一次相遇，我们之间的关系就非常清楚了。似乎是从最开始的啪友变为情人，然后结婚成为夫妻，最后变为亲人但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把我当成丈夫对待的，而且还是那种已经变成亲人的丈夫来对待的。”

牧星尘顿了顿，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才接着说道：“你就不一样了，我对你的认识可是变化了很多次：从机器变为生命，从潜在的敌人变为自己人、变为亲人，最后变成我的女儿，一直到现在。你说这个变化的过程有多复杂，多艰辛和多痛苦？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你承担的压力和经历的艰辛，要远远多过我。所以我很自责，很内疚。对不起！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承担的责任。”

天空淅沥沥地下起小雨，不知道是真的下雨了，还是智慧手环在哭泣。牧星尘不想探究两种可能间的差别，只是闷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