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际,就连阡府唉声道载的下人们也都在哀怨和咒骂中渐渐进入了梦乡,阡府内院深处,曾经最为尊贵的那间卧房的房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阡白氏带着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素布麻衣的小女儿阡陌,小心的避开了府内监视和看管她们的巡逻守卫,沿着一条鲜为外人所知的小路来到阡府后院一块长满荒草的角落。
阡白氏弯下腰,轻声对阡陌道:“这里的墙角有个小洞,是你父亲幼时偷偷挖的。那时你祖父祖母管教得严,你父亲又贪玩,就在后院墙角偷偷开了个洞,借此偷跑出去找伙伴玩耍。后来被你祖父发现,挨了好一顿打。多亏你两位伯父求情才”
阡白氏深吸一口气,稳定住因回忆旧时光而翻腾的情绪。
“这几日我多次偷偷前来,将当年被你祖父封上的小洞一点点挖开。如今,这里就是你唯一的生路。”
阡陌来不及对自己从未谋面的两位伯父产生更多情绪,阡白氏隐隐透出的话外之音让她又生出了新的惶恐。
母亲说这是她唯一的生路,那……母亲自己呢?
“母亲,你,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母亲走不了,也不想走。”
阡白氏摇了摇头,慈爱地望着她,起身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玉手扒开茂盛的杂草,露出隐藏在后背的小洞。
“这里只能让八九岁的孩童通过,你是女子,小心一些,应能勉强钻过。来,包裹先给母亲,抓紧时间,快些过去。”
阡陌有些心慌地握住了阡白氏的手,眼神中透露着无助和惶恐。
且不说她从未过过离开父母的生活,就算她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又怎么可能在这生死关头抛下母亲独自逃命?如今阡白氏让她自己走,她又怎么可能听话?
阡陌拉住母亲的衣袖,神情有些急促道:“母亲,我……我不能一个人走!要走也是你和我一起走!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走?”
阡白氏摇摇头,低声安抚了两句,眼含鼓励和慈爱地看着她。
阡陌一个未及第的小孩,见过她的人不多,只要离开了阡府的范围内,天涯海角总有可以容得下她的地方,等她慢慢长大。哪怕是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也总能活下去。
而她想走……
太难了。
阡陌咬紧了下唇,望着眼神坚定的母亲慢慢点了点头。她将手中的包裹递给阡白氏,努力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和不适,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手掌着地,俯下身向墙角的小洞探去。
做为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阡家虽世家为武将,对女子的教养不像长安城其他家族一样束缚,但阡陌仍然是连鞋底沾泥的时候都几乎不曾有过,更遑论如比落魄地趴在草地里?
三月正值多雨之际,近期前前后后己下过几场细雨,草丛里泥泞不堪,换作平时,阡陌怎么可能去吃这种苦?但此时此刻,为了母亲的期望,为了活下去,什么形象礼仪都必须强行抛到脑后了。
感受着身下的稀软的泥土和扎人的草叶,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阡陌缓慢地朝着那个模糊的洞口爬过去。
洞口形状并不规则,但也许是因为年代已久的关系,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粗糙,凸凹不平的边缘已被时间磨地较为圆润,并不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就能擦破了手脚。
阡白氏一边不停地回头观望把风,一边有些焦急的帮阡陌拨开一旁的杂物。
事关生死,未免走漏了风声,母女俩连贴身丫环都避开了,只想着能快些将阡陌送出去。
可阡白氏到底也是名门闺秀,莫说做,就连见都从来不曾见过“钻狗洞”这种事,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女孩子不如男孩手脚灵活,再加上女孩小时候本就比男孩子长得快。阡陌虽然体量纤纤,但总得还是比寻常八、九岁的男孩大了许多。她强行将脑袋从洞里钻了出去,肩膀以下的部位却生涩地卡在了洞口,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角度才能爬过去。
正在她满头大汗地尝试转动身体的时候,第二班巡逻的守卫又从另一边拐角处慢慢靠近。阡陌看到墙角边的影子越拉越长,暗道不好,便想往回缩,可是这一缩才发现,自己竟是真真正正的卡在了洞口,出不去也进不来,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巡逻守卫一步靠近……
“谁在哪?出来!”
唰
只听一阵慌乱,十几把锋利的剑瞬间指向了阡陌半露在墙洞外的脑袋。
夜,很凉,剑锋,更凉。
阡陌狠狠咬住下嘴唇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害怕。
此时她还不懂这次的出逃失败对她的后半生来讲意味着什么,纯粹是被这近在咫尺的剑锋吓住,生出了对剑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