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药白村以前的情形比现在还要惨烈，是吗？”

江客听后，蹙紧双眉，询问。

殷华沉重地点点头，疾风划过两人脸颊，掀起她纯白色的衣角，将人裹挟得越发消瘦：“你刚来时看到的只是凤毛麟角的一部分而已，那些畜生的行径，在最初时，更加令人发指。”

江客翕动着眼睑，抿了抿唇，又说：“其实，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的，为什么现在又愿意说了？是因为那两位警察同志吗？”

殷华摇头：“或许是吧。你母亲陈愫是化学界的天分远胜于我，她目前正在研制一种新型毒品，眼看就要成功了，我想，或许，也该到我遭报应的时候了。”

江客看着她消瘦的身形，感觉殷华的生命朝气正在逐日被什么东西吞噬：“时间紧迫代表不了什么，或许你缺的只是一个倾诉的对象。殷乐没你活不下去的。不要这么想。”

殷华苦笑：“你这孩子倒是学会了安慰人。”

江客勾唇：“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殷华没有与江客一起回教堂，而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长久以来，江客已经习惯性落座在刚来这里时始终坐着的前排位置。她打开自己的背包，再一次细细品读那本日记中的内容。

虽说上面的字迹因为铅笔掉墨日渐变得不太清晰，但内容早就在江客心里滚瓜烂熟。

江客每做一件事总要研磨似的回忆一下日记本中提到的词汇与故事，她对那些事迹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地反复研究。

“一本很普通的日记，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

齐玉从旁侧走过来，递了杯热水给江客。

江客接过，摩挲日记本的边缘：“我只是觉得，我不懂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了。真奇怪，越是试着去探索，不懂的地方就越是多。”

齐玉坐到江客身边，拍拍她的肩：“那两个警察，做什么的？又是给你妈做事的？”

江客睇她一眼：“万一人家是好人呢？”

齐玉轻嗤一声：“都说了是万一了，那一定是万里挑一的意思。整个药白村加上我们见过的，有超过一万口人吗？”

江客失笑：“说的也对。”

齐玉凝视江客：“阿苋，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帮我们呢？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个正常人，即使真的能走出去，未来的日子怎么办？其实对于我们来讲，或许死亡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江客一愣，旋即合上日记本，收入背包：“为什么这么讲？你不是一直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得很乐观吗？你要是都这么想了，还怎么给其他孩子打气？”

齐玉仰首，长长吁了口气：“那不过是强撑着欺骗自己罢了。你就没想过吗？即使有一天我们真的走出去了，世人会接纳我们吗？我们一个个不是有这个病，就是有那个病，根本没办法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生存，更不要谈被人接纳了，正常人唯恐避之不及。”

江客张了张嘴，对齐玉的话感到愕然，一时找不到点来反驳。

正常的社会，连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正常的社会。

齐玉的话提醒到了江客，并且感同身受。她似乎有些理解陈愫曾经告诉她的那些话。

像她们这种人，想要在一个正常的社会生存，除非抹掉自己的过去。但这过去，又怎么能抹掉？

“如果我死了，你就像火化那孩子一样，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好吗？”沉默片晌，齐玉站起身，幽幽地对江客说，“虽然我没有能力去辨别那两位警察的来意，但有一线希望总是好的。阿苋，你和我们不同。你还有机会。如果可以，彻底忘记我们，试着去融入一个正常社会吧。”

江客怔怔听着齐玉的感叹，从她模棱两可的话语里听出些许微妙的惆怅，隔了一瞬，她像是察觉过来什么一样，问道：“齐玉，你之前告诉我你是药白村村民，不是实话吧？”

齐玉身形一滞，回头去看江客，幅度很慢很慢：“……你这小机灵鬼，一向聪明的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江客站起身，将双肩背包背好：“那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齐玉长叹，从裤袋里取出一支不知从哪个村民那里讨来的烟点上，缓缓吐了口氤氲的烟雾。随后迈出教堂，仰脸盯着已经爬上天空的半月，声线嘶哑：“很早了。我本来在临市的市区有家的，好好读着书，虽然是单亲，但日子过得还算平安简单。可是，有一天，我爸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居然吸毒。我拦不住，直到他败光家里所有的积蓄，把我卖给了一个人贩子。”

江客深知齐玉在轻描淡写，走到她身边，继续问：“你就没有什么其他家人吗？亲戚呢？没有人帮你说话吗？”

“家人？亲戚？”齐玉冷哼，杏圆的眸底闪过一抹狠戾，“见我爸那副样子，我们家哪还有亲戚愿意和我们家接触，都是避而远之。”

江客：“那后来呢？你不是被人贩子直接拐到这里的吧？”

齐玉吹了口烟气，蹙额：“我被卖了之后，和人贩子起了冲突，失手杀了人，仓皇之下我逃回了家，可回到家后我发现我爸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死在了家里。当时我浑身是血，邻居一进门看到我在，手里还握着刀，就以为是我怀恨在心，杀了我爸，于是报警。我害怕极了，就选择了逃跑。之后周周转转被人骗到药白村这个鬼地方。”

江客歪头：“为什么不相信警察？或许他们能证明你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