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眼睛,就是那扇玻璃。
“你怕吗?”
萧彦绅士的抓上林缈的手,显的亲密许多,他嘴上在和她说,眼睛坚定的对上众人。
无论前路如何荆棘,他都没有半分胆怯。
林缈任由他摆布着,嗓音又细又娇,仿佛前几天拼死要离开的人不是她,她说:“怕。”
她说完,箍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紧了下。
萧彦此刻脸庞的棱角都镀着光,他一眨不眨眼,“怕就抓紧点。”
酒店三楼。
纯白色绸缎的床品上用玫瑰花瓣散铺成一颗爱心,每件陈设物上都不落的贴着喜字。
梳妆台前坐着一个人。
正百无聊赖的低头刷着手机。
杜幺怜挂上黑色口罩,为了掩饰还带上了宽大的眼镜框。
“你好,客房服务。”
她按响门铃,隔着门板和里面的人交代,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她皱巴着眉,“我没叫啊。”
杜幺怜把整张脸遮的只剩下一个饱满的额头。
她笑时牵动起脸部的口罩,礼貌道:“是这样的,萧先生让我照顾新娘剩下的行程。”
“你开什么玩笑?”女人不可思议的尖叫,被抢饭碗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她脸色难堪,“我还没见到新娘呢,你是哪根葱?”
好在三楼的所有房间一早就被萧彦包了下来。
楼层空荡荡的,有风灌进耳朵里。
杜幺怜拧眉思考了会,“钱也会结给你的,我是新娘的朋友,她不习惯有陌生人给她换衣服。”
听到钱款不变。
女人的样子倒是软了不少,她哼咛了两声,上下打量一番,碎碎念道:“既然是萧先生的意思,那我也没话说”
等她收拾完东西离开。
杜幺怜才把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和身上一样,酒店服务生的衣服。
房间的衣架上陈列着林缈曾试过的婚纱,作为主纱,保养的不染半点灰尘,被放在床头的空处,台灯在一旁亮起,腰际的绸线似乎都闪着微光。
对比下,廉价的工作服如同垃圾。
从厅内走了一遭,每桌不下七人,挨个走过一遍走,待到靠近礼台时,萧彦眼睛浑浊模糊。
无论意识如何,他的手倒是片刻也不松。
林缈低头帮他递酒杯。
才发现腕部不深不浅,浮出了一道手纹。
他酒量很差,也不爱喝酒,今天也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别的,一杯杯下腹毫不含糊。
萧彦的手指画过她的掌心,听见林缈低声提醒:“别喝了,兑点别的。”
高浓度的酒精辛辣的刺激过喉呛,萧彦的嗓子沙哑,“我从来没这么高兴过,不碍事。”
酒桌上的人举着酒杯站起。
暖光色的光调不太利于清明的视线,加之多少喝了几杯。
林缈平下心。
才注意到,这桌基本都是她见过的人。
正对她的是关遇雪,她比几个月前更风光了,模样冷艳,酒杯里的红色与手指上细闪的钻戒形成鲜明对比,一眼,就看的清楚。
她说:“没想到还能赶上你们的婚礼,恭喜。”
客套又熟稔的语调。
萧彦碰上她的酒杯,叮的一声,清脆响耳。
“雪姐这么忙还赏脸来,是我们的荣幸。”酒杯口抵在唇边,他却只轻抿了下。
“我的礼物。”关遇雪合下左眼眼皮,打趣道:“不如就把那间店送给林缈吧。”
厅里纷乱着笑,从酒桌上相碰的酒杯,加之在一块,合成用不熄灭的嗡嗡声,充斥在耳膜上。
林缈没听清关遇雪的话。
见她有些滞,脆生生调笑声硬憋着从一旁的人嗓子里发出,程辰学着关遇雪老成的样子站起来,“看来嫂嫂不喜欢雪姐姐的礼物。”她说着自顾往林缈的杯子一碰。
才将她的情绪拉扯回来。
程辰已经灌下一口酒,平视过去,“怎么?嫂嫂不给我面子?”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逼人家喝酒呢?”
越来越多的声音,堵的林缈心口沉抑。
说话的是霍礼,他转着酒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身旁的便是江瑾月了。
为了酒桌上的气氛。
名单自然是按照年轻人与年轻人坐,年老的也能与同辈的人唠些往事。
江瑾月一直埋着头。
直到霍礼敬完酒,才提醒似的用胳膊肘捣了她两下。
如梦方醒。
林缈选择性把她忽视掉,扭头对着程辰,“我年级不大,可不喜欢听别人叫我嫂嫂。”
“是啊,一下把人喊老了十岁。”
关遇雪往程辰脑门上一拍,教训道:“鬼丫头!”
酒杯里的液体重新上升到一个高度,因为先前与林缈的不快,萧彦也跟着厌上江瑾月,只象征性的与她碰了下。
“那应该叫嫂嫂什么呢?”程辰鬼灵精怪,红着半个脸蛋,可爱极了。
她一笑,倒很是纯真。
林缈被她逗笑,“就叫我名字”
江瑾月这边喝了口酒,耳朵却是竖在林缈嘴边,她那股嚣张跋扈的劲头上来,故意将酒杯放的重的些。
刺耳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江瑾月不差半秒接上,“林小姐可要说本名啊,别骗了我们小妹妹,她可是单纯的很”
她加重尾音。
最后将眸光瞥向萧彦,像是说给他听的。
“月姐姐还知道嫂嫂的本名呢?”程辰晃着酒杯轻撞了下江瑾月的肩,暗示的问道:“你们很熟?”
高跟鞋犹如丧钟敲响。
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林缈身侧。
江瑾月敛着眉目笑意,把眸色从程辰脸上移过来,她正想贴近林缈耳畔,萧彦瞥过余光一把将拉侧拉了过去。
横梗在中间。
他眼眸漆黑,淬着寒。
“你再敢多说一句瞎的就不止是一只眼了。”
紧要关头。
萧彦仍不忘将林缈保在身后,他挡着她的视线,以至于她看不到江瑾月精彩的脸色。
简直是由红变青,青而又紫。
萧彦说话是声音极低,离的远的几人一点也听不到,程辰见他不太高兴,扬眉调节道:“嫂嫂不愿意说就不说,看把月姐姐吓的。”
酒杯从指尖摔在桌上,蔓延流动出的液体染红了一整片。
猩红色的,入目。
“你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江瑾月发狠,甩下一句话扭头朝礼台后奔去。
桌上的气氛霎时凝滞。
萧彦手指关节惨白,再用些力,似乎就要冲破那层皮肤。
林缈盖住他凸起的青筋,平静道:“江小姐不太喜欢我,没关系的。”
她的笑含蓄委婉。
拖着裙摆从桌边绕出去,林缈跟在萧彦身后,她路过霍礼的座位时,听到他压的极暗的嗓音,“我倒是想知道你的本名。”
“小姐,这不合规矩”
礼台后的音响放映室里,专业的机器处在暗处,狭窄的空间显得拥挤。
江瑾月满身的怒气,她强硬的将银色的盘塞进放映师手里,“我是新娘的好朋友,她嘱咐我要放这个片子的。”
“我们没接到通知说有影片啊。”胡子拉碴的胖子犹豫了几分,为难的望着江瑾月。
她鲜红色的指尖解开包扣,从里面掏出厚厚的一摞红色钞票。
塞进胖子手里的动作比刚才轻松。
“这是我给她的惊喜。”
礼台下的头一桌。
便是萧老爷子。
加之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辈,能坐在一桌的,显然地位不会太差。
林缈的脚步顿住。
“萧彦。”
她对着萧彦的被扬着声调喊了声,他才猛的回身。
“那里我去不合适。”
老爷子们互相垂头说着话,举手投足都是有风范的,林缈知道,那些非官既军。
她这种人,实在不好去脏了这些人的眼。
打心底里,是敬佩他们的。
萧彦给了她个定心的眼神,轻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咬道:“这婚事是我求你的,你应该昂首挺胸。”
他们还站在远处时,萧老就瞧见了。
按辈分,理应他们过来,弓下腰给这群爷爷辈敬酒。
林缈不愿意面对他。
便显的拘谨很多,她跟着萧彦微退了两步,双手捧着酒杯。
还未真的垂下肩。
老爷子便摆手,“这杯酒,我喝不起。”
两个人僵了半秒,只是一瞬。
“老萧还是这么严肃,今天是萧彦结婚的日子,该高兴嘛!”
礼台上硕大的屏幕闪了两下白光。
混杂着刺刺拉拉的卡碟声。
这场只是敬酒,走个过场,宣誓的地点还是定在了海边的教堂里。
萧彦侧眸,林缈也同时与他对视上。
浓浓的疑惑。
霎白的屏幕吸引住厅内大半人注视的目光,礼台中兀的投射过一束光,金灿灿的。
林缈大脑皮层空白。
错开那片金灿。
礼台的角落,阴暗,仿佛进不去半点光。
天蓝色的裙摆垂在台面上,江瑾月低歪着下巴,手指勾起细闪的裙带,半张脸都是暗的。
刺骨的寒。
顺着脉络翻涌进血液。
心脏凝结,静止在胸腔里,四壁都是墙,林缈知道她逃不掉了。
江瑾月也知道。
所有人都在欣赏。
进来之前,他们都是陌生人,五分钟过后,他们都是围观者。
酒杯擦着桌边破碎开,酒渍溅到粉白色的纱裙上,染在她白嫩的小臂。
指缝间都是粘腻的液体。
鼻腔又涩又酸。
一秒前嬉笑的空间被按了静音键般的死寂。
大屏上闪着的凌乱的画面,音响里传出嘶哑的哭喊,角度控制的微妙摄像机怼在那张稚嫩狼狈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