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皱眉,扭头看着她身边的人,“你不用跟来了,钱会打到你账户。”
林缈明显感觉到扶着她那只细瘦的小手一僵。
难以辨别的惊愕。
“待会还有好几套,我事情没做完怎么就让走了?”化妆师竖起了眉,显得很不悦。
“你就当做完了。”
男人伸手想拉过林缈,却忽然刹住,察觉不适,转过手腕拉开她们之间的纽带。
一直坐进车里。
林缈脑海里都是小姑娘定然的笑,她说,我办事你放心。
她轻眨下睫,又变成她僵在昏暗的楼道中,不知所措垂着泪的模样。
白粉色调的裙尾踩在高跟鞋下。
染了些不易察觉的灰尘,林缈垂眸看着,忽然失声笑了。
她笑的短,又轻。
还是被捕捉到耳朵里,前排开车的男人瞥过余光防备的在倒车镜里盯了一眼,又急匆匆的离开。
雨水滑下的速度盖住了街道的风景,她闭上眼,听着车轮溅起水的响声,似乎能堵住耳膜的安静。
车窗内里浮上一层水雾。
浅浅的。
手指触在上面冰凉,她来了趣味,不知在上面写了什么,几分钟下去。
只满意的点了点头。
目光忽然打在男人的头顶,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乏味又无趣的问题。
“小姐可以睡一会,到了我叫你。”他答非所问。
林缈的脸僵的像一个木偶,被丝线拉扯起的表情又疲惫又古怪。
她不反驳,也不吭声。
真的半眯上的眼睛,眼皮上粘合的胶水梗着一条塑料硬胶,假睫毛的刺扎的皮肤泛红。
半响,她也没睡着。
车子到酒店时,男人低声咳了,微沉的嗓音很容易提醒她。
林缈睁开眼,眼白红了一整圈,配上闪着珠光的大地色眼影,不乏有丝违和。
车门被打开。
“小姐,到了。”男人撑开掌,挡在车顶。
林缈昂着下巴,挺着脊背,有几分倨傲,她问:“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比阴雨更冷的人影压过来,黑色的伞身遮住车门,才挡住了那挤挤攘攘要吹进来的雨点。
萧彦拍了下男人的肩,示意他进去。
也是在给他解围。
他领口扎了条黑色的领结,就连衬衫也是凌厉的黑。
半挽着袖口的手腕伸进车里,萧彦半弓下身子,向林缈伸出手,“来。”
她最近真是太爱流泪了。
仿佛那夜的海水抽进了眼睛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泪珠还积在眼眶里,翻滚着,如同刺,掐住呼吸管道的窒息。
萧彦的脸色一般阴沉,又漾起些怜惜,他一手执伞,故意忽视她的泪,弯进腰拢住她的肩头。
他想把她往外抱。
林缈忽然抽手,双臂轻轻的揽起萧彦的腰,他比上次拥抱时更瘦了些,隔着西服,贴着胸膛,她都能摸到他细硬的骨骼。
他是真的察觉到她的异常,便不动,用那般的姿态任由她抱着。
短暂的温存仿佛一个世纪长久。
出来时。
萧彦的裤脚都在滴水。
林缈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没有笑,一脸赴死的表情。
他真的生气了。
手还是把伞遮在她的头顶,“林缈,今天结婚,你这样的表情会让人以为你是来给我奔丧的。”
秋风凉凉。
嗖嗖的吹在肌肤上,一走到外面,林缈的胳膊接触了雨,很快凸起一层鸡皮粒。
她走了两步。
脸颊都开始抽搐,早已过了初春的温暖。
这个季节,颓败又清冽。
拎着裙摆往酒店走,一把伞能遮住雨却挡不住风,很快萧彦就感觉到身旁人的不适。
他垂下眸子,又迅速抬了上前。
宽慰的话语藏在冰冷的声调里,“冷不会靠近些吗?”
言下之意,他会抱住她,给她暂时的依靠。
林缈没有出声,拎着裙摆的两只小臂已经冷的泛起从横交错的红血丝,血管被寒意刺激的透出反抗的旗号。
萧彦那样低了头。
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半点没往他怀里蹭。
换了以前,不等他说,就会像猫儿一样缩起柔软的皮毛,颠颠的往他怀里扑。
雨水从鞋面飞过。
溅在一排白色的白钻上,再从哪些切割完美的棱角上滑下,不留下半点痕迹。
走到酒店门口。
萧彦背对着旋转门收伞,发梢滴下的水珠顺着耳廓往肩上淌,沾湿的轮廓像在勾勒一副画。
林缈看着他的背,自顾开口,“萧彦,你那里更冷。”
他的动作没有停。
毫不在意,仿佛刚才那几个锥子震人的话是一阵风,一场雨。
茫然凄凉的眸色在转身的瞬间隐没在瞳孔里,萧彦此刻像个巨人,又像个怪物。
连林缈都不忍再敲击。
他全副武装的外表被镀上了华丽的躯壳,这层壳坚硬,顽固,雷打不动。可没有什么是密不透风的,就像人总有缺点,太阳也会被月亮替换。
再美的躯壳日复一日中,抵挡不了时间的腐化,灵魂在里面见不了光,凄惨暴露。
林缈看着他的笑。
想到人很复杂,复杂到会为快乐的事情而哭,会为悲伤的事情苦笑。
萧彦是哪种,或许都有。
结婚的日子,快乐既悲伤。
第一个来接新娘子的人是江瑾月。
这场鸿门宴,该到的,一个都不会少。
她举手投足没变,她冲萧彦笑,跟林缈握手,力气加重,掐的她手背一道红痕。
“今天真漂亮。”
虚与委蛇的话足以让人咋舌。
林缈不动声色的抽走快被捏碎的手,背在身后朝礼服上蹭了两把,“江小姐的眼睛好了。”
她没有询问她。
语气了少不了的嘲弄。
江瑾月左眼球上还贴着纱布,这么久的时间,她的伤是好不了了,剩下半辈子缺失的那半段光明全记在了林缈身上。
她定定的看着,脸上便忍不住浮出恨意。
萧彦错过身子,边走边交代:“快点,赶时间。”
林缈礼貌的跟江瑾月笑,勾着两边的唇角,标准的微笑。
她跟上她。
两个人走在萧彦身后,距离了几米。
酒店里有忙手忙脚的服务生从他们身旁走过,看的出是往里面上菜的。
他们礼貌的鞠躬。
林缈侧头也回以笑。
这举动在江瑾月那里不免有些好笑,她嗤笑,轻飘的散在林缈耳边。
她一直瞧不起她。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
“林荒花。”
那道气息似乎是死了,又似乎被迫活了。
这个名字
压死骆驼最后的那根稻草重量堪比比千斤的铁。
多少次,这个名字和过往的流言蜚语,被缝合进最深长的疤块里,揭开,就是一层血肉模糊。
江瑾月把声音压的只有林缈一个人能听见,萧彦不知状况的继续走了。
她却半步也抬不动了。
“好歹我们也同学一场,你结婚我怎么能不送礼物呢?”
这个礼,要比这只眼,重的多。
重的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
剩下每走一步,林缈都是走在刀山火海,准备了这么久,能靠的竟然不是自己。
禁不住觉得滑稽。
她的表情一帧不落的被收进江瑾月眼里。
她笑,“你跟当年没什么两年,表面硬骨头。”说着,手指戳到林缈左边心脏的位置,讥笑:“这里”
手指被一把挥掉。
林缈走过,腰杆都挺成一条直线,“江瑾月,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
明媚的脸不笑,已经是一把刀。
血淋淋的刻着当年,避无可避的可怖画面。
江瑾月盯到林缈耳朵上结住的孔,正欲嘲讽,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人凝噎。
“你不想听我也要告诉你,你在我眼里就是牲口。”
她永远不会原谅烙印在生命里的疼痛,没有良知的人扎堆挤进繁琐却匮乏的生活里,在每分每秒里,彻彻底底了结了她对生命的向往。
曾经灌进口腔里的白色药丸几乎要了她的命,拔掉针管的瞬间,是青春的解脱。
回忆是灰色的。
亦如天空上的云,很近,又远,拨不开,忘不了。
林缈摆脱江瑾月,跟上萧彦的步子,她在靠近他刹那挽住他的手臂,不远处,江瑾月还在急促的呼吸。
她盯着两道影子。
呢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扇闭合的铜棕色门板上镶嵌着古老艺术的纹理,雕刻出一副完美无瑕的景色。
两边做服务生打扮的人略有惊色,他们握着把手,手臂使力。
光。
溢出门缝。
在眉心打开,扩张到额角,照亮了整双眉目。
端坐在酒桌上各型各色的人停住了当下的动作,他们望向门处的暗色。
相比酒桌上,的确要暗上不少。
林缈紧着萧彦的衣袖。
她收揽着满堂脸庞,惊讶,落寞,彷徨。
她忆起曾经在学校,老师播放的电影里,那一幕,亦如她如今的处境。
一群人趴在教堂的彩色玻璃前,透过那扇光彩去窥探下面的人,他们神色各不同,心情也各不相同。
门前没什么彩色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