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讷宣布称王后,立刻派人将消息传到王国的各个角落。方汀亲手写下诏告,言查美伦十一世昏庸无道,置法卫居民于水火而不顾,再例举各种各样的个人劣迹,其中就有传言甚广的好色多情。
新王自称查美伦十二世,不承认十一世的王位和权力,诏告中要求伊斯滕“立刻离开圣主城,交出王冠和权杖,不得有任何抵抗”。
国王使者已经出发,他手执一面红色小旗,这意味着充满血腥的战争。另一方面,吕讷终于同意图道尔发售他的《国王的情妇》,并且告诉他文本已经复写好了。
将军这时反而有些害羞了:“陛下,这么紧要的关头做这种事是不是......”
吕讷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看,我晚上也常用。”
诏告中的义正言辞总归是跑不过市井小说的。《国王的情妇》在法卫与圣主两地立刻畅销起来,几乎变成了所有单身男人深夜时的最佳读物,酒馆里都在谈论十一世陛下为何要在某场大战中带一队侍女、亦或是如何在圣主城最阴暗的角落为不知名的女子留下王室血脉的。
伊斯滕亲眼看到血旗使者带来的诏告后,老脸猛地一红,要不是赛克罗在一旁扶着,恐怕就要口喷鲜血。
“这真的是吕讷写的吗?”赛克罗以有生以来最恶毒的声音质问来使,后者挺起胸膛,语气不卑不亢:“一字一句都来自陛下尊口。”
“陛下?”赛克罗冷笑,抽出腰间的仪仗剑走向使者,“容我道歉,不过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您没有听错,”使者的话语掷地有声,“正是查美伦十二世,王国的明君,吕讷·查美伦陛下。”
“逆贼!”赛克罗愤怒地将细细的剑刃刺进使者的喉咙里,一股细细的血流“噗嗤”一声飙了出来,溅射在王储的脸上。这位使者自始至终都没有低下头颅,就算死去也睁着双眼。
伊斯滕努力咽下口中鲜血的时候,方汀率领的法师军团抵达狮卫属的审判森林。如格雷格出征前诺言,他已经完全破坏了狮卫整条边境防线,现在方汀和他的人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进驻审判森林。
格雷格站在一座堡垒废墟上等待好友到来,堡垒已经失去了防御作用,大门敞开,塔楼满身缺口,随时都会倒塌。不少攻城器械堆在堡垒外,它们笨重难以携带,格雷格正在考虑如何处理。
“我还有五百余人。”格雷格向方汀展示一张狮卫地图,上面标记着各种堡垒要塞的准确位置和各种无名小道,这些都是市面上贩卖的地图没有绘制的。“既然公爵大人已经到了,我们随时都可以继续前进。”
方汀没有同意他的进军建议:“陛下让我带来了命令,后续补员半天内就会抵达,到时再行动。”
“陛下真是谨慎,”格雷格小声嘟囔,“一旦让狮卫军集结成势,我们很难快速突破防线。”
梅戎公爵得到受袭急报后,先行令腹地中的领主各自防卫庄园,隐隐有放弃审判森林的意思。一些领主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一旦入侵者占据森林,等同于将狮卫的天生优势拱手让人。这群爵爷瞒着公爵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森林要是陷落,最先遭殃的人就是他们。
半天后,格雷格手下的步卒数量重新回到八百人。森林树木茂密,格雷格命令士兵走平坦的公道,并于深夜停在一座建立在公道上的大型要塞前。
这座要塞比边境线上的几座堡垒都要庞大,把路一分为二,所有经过这里的人都会遭到检查。现在要塞大门紧闭,周围的空地也扩大了一圈,是事先砍伐了树木以获得更宽广的视野。格雷格有些后悔没有急行军,狮卫人已经做好了作战准备,这座要塞就是最好的证明。
法卫军在黑夜中不点篝火,一直休息到天亮。狮卫首次警钟敲响于法卫法师团的行动,守卫们惊讶地发现头顶多出一个火红的太阳,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狮卫守军以为法师们很快就会把这个大火球砸下来,慌忙躲进房屋中以免烧伤,然而法卫人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火球斜斜砸在要塞后头的公道上,燃起一道高高的火墙。
趁狮卫人躲避的空隙,法卫士兵开始向没有树丛遮掩的空地推进,等到守卫重新跑出来列队拉弓,敌人已经快要走完半程。
和上次进攻强盗的寨子不同,这次可是要攻打拥有坚固石墙的堡垒,故而率先行进的是重装步兵,并带有一队拎着梯子的奴隶。受到弓箭压制的法卫人高举盾牌聚在一起,放缓脚步移往要塞。狮卫将领发现弓箭效果甚微,便令士兵推出崭新的火炮。
漆黑的炮管终于让一路连胜的法卫军队产生了一丝动摇,格雷格不得不令阵列散开。所幸法卫士兵已经跑出了一半的距离,只要捱过第一轮炮火,守军就来不及装填弹药。
“开火!”
守卫将领一声令下,火星带着狮卫人长久以来的忍耐烧尽了引线。一颗颗愤怒的炮弹轰出炮管,以一道扁平的弧线坠向法卫军阵。法卫人还没有完成分散命令,一堆士兵瞬间被火红色的爆炸吞没,地面被炸出一排深坑。大部分奴隶被炸死,梯子也断成好几节,新的奴隶刚刚从大军中跑出,狮卫人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前进!”格雷格绝不会动摇,他看到方汀正在指挥法师们施展第二次火球法术。狮卫要塞的大门比普通城门脆弱很多,专门用来对付没有攻城器械的匪徒,一次小小的火球冲击就可以把大门炸开。
守卫将领发现了敌人的意图,但无奈要塞里没有可以阻止法师施法的人物。狮卫士兵尽可能地阻止法卫士兵行进,由于火炮的威慑,后者重整阵列的速度变得缓慢。格雷格异常愤怒,在将领卫队的保护下纵马维持秩序:“动作快!敌人的箭矢要来了!”
狮卫士兵瞄准了发号施令的格雷格,但被格雷格一眼瞪住,手指不听使唤地僵在弓弦上,怎么都放不开。法卫人终于完成集结,恢复速度继续推进,等狮卫这一阵箭雨落下,只射住了敌人的后方。
法师团完成吟唱,比刚才小一号的火球落向阻隔公道的要塞大门,木质大门立刻熊熊燃烧起来,还炸开了抵在门后的士兵。法卫士兵轻松进入要塞展开白刃战,一把把剑刃同时出鞘,划出的金属声犹如死神的高歌。
狮卫要塞中尚有三百人坚守,分为两队从侧翼夹击首先冲进来的法卫方阵。法卫人受到两处攻击,阵列被压缩扭曲。一名法卫士兵向前一步脱离方阵,挡开戳过来的长矛接近敌人,狮卫士兵被迫向后退去,结果撞在了战友的身上,脚下一顿剑刃就刺进了他的心口。法卫人才尝到杀人的甜头,忽然发现自己太过深入,早就被一杆杆长矛围住,众狮卫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刺成了筛子。
格雷格率队登梯翻越城墙,法卫人依靠人数优势占据了上风,狮卫从夹击之势变成了被包围。守卫将领宁死不屈,他大喊着格雷格的名字冲过去,半路就被从地底穿出的黑色尖刺戳破了腹部,胃和其它脏器啪嗒嗒糊在地上。
“为什么......”将死之人看着那个在狮卫赢得无数战功的男人,最后的疑惑渐渐从眼中消失。
将领一死,其余人皆无心再战,丢下武器转身逃跑,把后背留给了敌人。格雷格跨上战马前去追击,每一具被他以背后一击致死的尸体都挂上了要塞的横梁,若是哪一天有人看到,就会知道这些是都是当逃兵的懦夫。
当晚法卫士官向两位将军报告伤亡情况:“此役我军伤亡步卒四百余。”
格雷格心中绞痛,这次他要求方汀听从他的意见,不等补员继续前进:“每浪费一天,狮卫的抵抗就会强一分,再这样下去,我们何时能出审判森林都是问题。”
吕讷此时甩部队抵达审判森林外围。这是一支真正的大军,数量超过了两千人,包括不少法师和不计其数的骑士。新王根据格雷格绘制的军事地图估算他们正在攻打公道上的要塞,但是从前线回报的士兵说肯特将军已经攻克要塞并继续前进了。
吕讷欣慰格雷格如此神速之余有些疑惑:“继续前进?我不是和莱森卿说等待补员的吗?”
格雷格率军越过要塞朝既定计划中的南方进发,再过三天,他们就可以安全走出审判森林。
法卫军稳步走在公道上,正经过一处坡道,道路在低势处。格雷格抬头望了一眼,高坡上的情况被茂密的树丛完全挡住。格雷格心中悸动,但还是没有下令停止行军。
方汀正在步卒身后率领法师紧紧跟随,骑在马上望到那面高坡。这个位置很容易遭到埋伏军队的袭击,就算是方汀这样不常打仗的人都知道,前方领军的格雷格竟然对此无动于衷。方汀有些后怕,伸手让法师团慢行。
周围静得可怕,明明是深林却没有一声鸟鸣,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不速之客吓走了这些大自然的歌手。格雷格心中暗骂该死,大声下令部队快速行军。
突然坡上喊声大起,数颗人头从草丛中探出来,二话不说就拉动手里的弓弦。方汀心中翻了个白眼,还好他早早下令慢行,才不至于让脆弱的法师遭到正面进攻。
格雷格心中很骂对手好几代祖先,但诅咒没有让如雨的箭矢减少,法卫部队侧翼遭到重创,以列为单位的士兵一轮轮地倒下。法卫军士气大落,朝远离高坡的方向撤退。
“不许撤退!”格雷格的吼声荡出一圈蓝色的奥术光环,稍微令士兵镇定下来。他指着前方没有伏击的高坡一指:“往那个方向前进!”说罢便勒转马头冲向没有听见指令的中段部队。
中军受损严重,就快要溃不成队,格雷格及时出现,把准备逃跑的人一个个拦住:“不许撤退,准备还击!”
将军带头冲上高坡,法卫士兵见状终于抛弃胆怯重新列阵,跟着格雷格向上迎敌。埋伏在坡上的狮卫士兵看到一匹战马竟然无视地形冲了上来,惊得忘记了攻击,一条弓手阵线被格雷格一举突破。正当他准备拔剑斩杀敌人,斜刺里急速飞来一抹血红色的箭矢,正中并贯穿格雷格胯下坐骑的马头,战马当场毙命,带着格雷格重重摔倒在地。
狮卫士兵欢呼一声,拿起长矛准备给格雷格戳上几个血洞。格雷格翻身而起抓住一柄长矛将士兵拉到身边,抽出长剑捅进他的后背。吕讷送给他的宝剑锋利无比,只是挥舞出来的风就能划破人的皮肤,众人围着格雷格不敢上前,他的脚下堆满了狮卫人的尸体,这些就是他们挑错对手的证明。
格雷格并不在意手下多几条亡灵,只不过刚才将他射落得那支深红色箭矢让他分外感兴趣。只有法术可以将箭矢染红,但狮卫领内会法术的人屈指可数,更不用说让法术附在箭上了。
之前受到上坡命令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命令位置,他们的视野变得异常开阔,甚至可以看见陷入苦战的法卫士兵和浸泡在血中的格雷格。率军士官终于意识到了将军让他们上坡的意图,大吼一声“冲锋”,第一个向狮卫伏击部队侧翼杀去。
狮卫军杀得正欢,看上去他们正处于绝对的优势,法卫人节节败退,很快就会被逼下坡,然后撤进他们埋伏于远端的骑兵队。格雷格知道决不能撤退:“死也要死在坡上!”一边大喊一边杀敌。
“撤退!”
一个略苍老的声音吓了格雷格一跳,他回头看去,自己的人还在奋力抵抗,没有撤退。声音传自上坡,一个年仅四十的灰发男人拎着一把短弓俯视气喘吁吁的格雷格,格雷格有一种直觉,是他射出了那支足以消灭法卫全部士气的血红色箭矢。
“斯托卡,”格雷格大叫一个名字,“斯托卡伯爵,是你吗?”
“是我,格雷格·肯特。”斯托卡伯爵冷哼一声,消失在格雷格的视野之中。
狮卫部队接战过久过深,已经极难执行撤退命令了。这时,侧翼上坡的法卫部队终于杀到,靠着冲刺的力量扑进了敌人的侧面。另一边没有受到牵制的法卫法师团也同时完成施法,树木拔出自己的深根倒向狮卫人。局势立刻反转过来,狮卫人左右有敌不堪接战,受欺压的法卫中军终于有机会松一口气,逐渐挽回颓势。
清理战场的时候,格雷格才发现这支伏击他的部队只有区区二百七十余人。他的行进计划屡屡受挫,方汀以责备的眼光看着他,格雷格惭愧地低下了头:“这次是我的失误,我愿接受惩罚。”
方汀哼了一声:“等陛下到了,自然会降罪于你,和我道歉也没用。”
格雷格吃了亏,不敢再轻举妄动,按照吕讷的指令等待补员。吕讷的部队于三日后和格雷格会和,陛下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我以为我们会在再前面一些的庄园见面。”
方汀没让格雷格承认自己的失误,只是说遭到了伏击。“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在此等待后续部队。”
按照现在的行军路线,法卫军将一路向南,地势不断下降,走出森林时便会踏入一个姓为斯托卡的家族的领地。格雷格圈出那些容易设伏的高坡,希望吕讷能给他一个机会一雪前耻。
吕讷率领的骑士部队不擅长地势复杂的林地作战,他打算等格雷格为他开辟出进入平原腹地的平坦道路。“你是步兵将领,我信任你的决断。”
斯托卡这个家族格雷格并不熟,在狮卫里他算一位较边缘的爵爷,常年呆在降雨频繁的王国最南端。由于距狮卫城路途遥远,斯托卡通常不参加梅戎公爵的朝会。
即使如此,这不代表格雷格可以轻易地将他忽略掉。斯托卡家族控制着南方海岸几个重要的港口,比起法卫那些用来运送货物的帆船,南方海岸上可都是真正的战船。一旦格雷格打败斯托卡占领狮卫南部,法卫的物资、军队运输就可以转为海陆,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担心遭受伏击。
格雷格借了百名骑士,在方汀的部队前列阵行进在公道上。这是一支法师人数多于近战士兵的部队,只要有将领和法卫战斗过,就会轻易地认为这是非常典型的法卫主力。
方汀听说格雷格要拿自己作诱饵,也没有半分抗拒。“凡是战争,就难免有人死亡。”他说,“尽情用我吧。”
法师团从进入低坡地带就开始念咒,这是非常消耗法力的准备方式,而且容易被敌人的法师发觉。方汀勒马大骂:“是谁如此贪生?停止吟唱!”
格雷格没有料错,斯托卡的确在这个高坡上埋伏了一队人马。这个头发灰白的男人见到坡下的敌人早已经心动,没有人不会认为这支傻傻进入伏击圈的部队是主力军。他手下的副官跃跃欲试地半举起一只手,只要一声令下,狮卫士兵就会冲出去,将法卫人整个搅碎。
“稳住。”
斯托卡声音沙哑,这是因为他蹲守太久,许久没有说话。副官们没有斯托卡的命令不敢妄动,手臂迟迟没有挥下。
格雷格再稍远的地方观察上坡的情况,到目前为止,坡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略带凉意的风这次都有些大意,没有为他带来敌人的消息。他坚信斯托卡就在附近,这个位置甚至比前一次更有威胁,格雷格企图用损耗士兵的代价拿下斯托卡的人头。然而尴尬的是,现在看来,格雷格只是和假想敌作着根本就不存在的暗斗罢了。
斯托卡何尝不想轻易下令,可他是一名将军,他要为自己的士兵和领地负责。法卫的法师团已经进入伏击圈大半,是个完美的袭击时机。连士兵都开始回头看斯托卡了,一些人甚至把身子探出了树丛,差点就被格雷格锐利的眼神逮住。
老公爵紧闭干涩的双唇,耳边传来细弱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一位妇人在为自己的儿子作出征前的祈祷,又像一名被强盗俘虏的农民下跪求饶。斯托卡恍然大悟,这是坡下的法卫法师悄悄吟唱的声音,他心中大骇,这要是贸然进攻,法师们可以做到立刻施展法术。
“撤!这些法卫人是诱饵。”
斯托卡大手一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伏击圈。副官们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向身边的士兵下同样的命令,所有人只好怏怏而去。
同样失望不已的还有格雷格,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因几个怕死的法师失败。吕讷在后方得知格雷格部队顺利经过坡道,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领军绕了一点远路。
斯托卡伯爵领着部队离开审判森林,不得不说,他丧失了最后一次重挫法卫人的机会,以后再要以少数兵力抵抗格雷格,恐怕是不可能了。
回到众爵士身边的斯托卡疲惫地解下披风挂在一边,连续战斗和长途奔袭让他这个年纪的人感到身体沉重。“一个坏消息,敌人的将领是我们熟悉的格雷格·肯特,他一眼就认出我了。”
大家绝望地发出叹息,他们熟悉格雷格,格雷格自然也熟悉他们。前些年梅戎公爵还在狮卫全境悬赏格雷格的人头,恐怕他说什么都不会回心转意,重回狮卫了。
斯托卡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身体依旧强健,眼中发出精光:“难道诸位之中就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