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十七年,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得冷,大雪下了整整一个冬天,遮天蔽日,即使偶有停歇,也挽回不了北方雪灾的损失,饥民南下,如崩塌的雪山,急急涌向都城,一时间都城内外哀鸿遍野。
休养生息才见政绩的天下,又隐隐有动摇之势,正元帝近七十的年纪,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不放权给七皇子代为处理沸腾的民怨。
一生得九子,正元帝仍是谁也不信,谁也不听,直到耳聋眼花仍是不容丁点糊弄的性格,所以,至今,储位仍然空缺,而皇子们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除了大皇子无资格角逐,二皇子和六皇子早逝,九皇子年幼之外,剩下的排行三四五七八的几个兄弟无一不跃跃欲试,而其中最具实力的就是七皇子,有亲弟八皇子的支持,他几乎胜券在握。
这一趟灾民暴动平定了,他就是呼之欲出的人选,人人都是这么想,连他的竞争者们都以为再无胜算。
果然七皇子不负众望,开仓赈济、派兵北上镇压,软硬兼施,在除夕来临之前就融化了民怨,来势汹汹如雪崩之势,褪去时就如潮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狼藉的都城。
即便这样,正元帝眉开眼笑,白发鸡皮的他,看起来依旧天威慑人。跪满大殿的群臣和皇子们不住赞颂,声声入耳的恭喜,让这个老人瞬间忧伤,这个朝堂用不了多久就不再是他的了吧。寂寞,天大的寂寞感,这九年来与他寸步不离,他自嘲着,真的被唐仲晋说中了,没有真正的对手之后,寂寞得他只能把亲近的人视作对手。
“七皇子以则。”
“儿臣在。”
“为了嘉奖你平定有功,朕赏赐一件玩意儿。”众人不解,该赏赐的应该是太子位,怎么变成了件玩意儿。
“儿臣愿闻其详。”以则十六岁领兵打仗,替父统一疆土,如今三十二岁的年纪,对自己父亲的莫测仍是心惊。
“唐仲晋未嫁的三个女儿中,老六叫鹤儿的今年十六了,朕赐给你可好?”
一个突兀的提议,众人噤声,罪人之女的婚配竟然在朝堂上提起,未免显得太过重视了?而又以玩意儿代称,可见又不重视,那么充满天威的帝王,到底是重视还是不重视呢?
唐仲晋的女儿必须配与皇子,看似显赫,却个个悲惨。凤儿拖累夫家,自责太甚,没有两年就过世了,二女守寡在寺庙出家,三女五女都在凌辱之下吞金的吞金、跳井的跳井,唯有四女鹮儿还在王府中苟延残喘。
每一个皇子都要有一个唐门女,是奖励还是包袱,谁也说不准,毒荼一个弱女子却是每个皇子必进的功课,天子无情爱,他要求自己的儿子们也不能有,六皇子早逝不提,现在这一课轮到了七皇子。
“儿臣谢恩。”
皇帝退朝。大臣不敢私语,也迅速离开,几个年长的兄长不痛不痒得说了几句恭维话,也离开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七皇子以则和八皇子以敖,“七哥?”
以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全是悲切。
以敖今年二十,在不上不下的年纪里,他并不能了解以则的忧伤。“府里多一个女人,七哥何必一副遇见老虎的样子,七嫂莫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是母老虎?”说完,他自己径自笑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以敖哪里知道夫妻忠贞的道理。
“等你娶妻之后就知道了。”以则轻轻地说。
在娶妻前,皇室的男人们就已经有无数的机会品尝女人,以敖不服,他虽然没有正妻,侍妾却有三个,说他不懂女人,他不服,辩道:“七哥总是觉得我还小,其实这么多年,我冷眼看着七哥七嫂,就觉得你们不是寻常夫妻,不管你们如何恩爱想要厮守彼此一人,可是说到底,你们都是异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们愿意为靶子任人相欺?”
以则一震,八弟已经长大,他都能看出来的端倪,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何看不出来,他的父亲想要他“正常”,只有接受唐门女,打破他们夫妻忠贞的约定,才能顺利成为太子,君王固然要有才干,无情才更能担当大任。
“以敖,你比我适合做皇帝。”看着八弟魁梧健硕的肩膀,七皇子不得不叹道,“你也许才能手提社稷,肩扛帝业。”
以敖揽住兄长肩头,嬉笑道:“有七哥在,我乐得清闲。”说罢,兄弟两人向殿外走去,雪晴过后的上午,天蓝得惊人。
一丝云也没有的蓝天,任太阳挥洒,一个冬天的阴霾被瞬间蒸发掉,唐雀儿懒样的坐在掖庭的台阶上,潮湿阴暗的屋子里洗了半个月的衣服,如今可算见着太阳了,她铁了心要晒一晒自己,去去霉气。
冷不防,一个松软的雪球一下击中唐雀儿的后脑,唐雀儿闷哼一声,也不回头,拖着软软的腔调说着,“宋嬷嬷最讨厌别人玩耍,敢用雪球打我,小心我去告诉她老人家,罚你晚上不许吃饭!”
咯咯得笑声响起,唐鸥儿在台阶上也弹出一片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你还说我,宋嬷嬷最讨厌别人偷懒了,你还坐在这么显眼的地方。”